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布受天下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 老炮儿之迷恋   作者:Behin 晋江2016-6-23完结 文案 从2010年到2015年, 从南京到北京。 五年的光阴, 近一千公里的距离。 谭小飞算不清心底积累了多少悔和伤, 但就在重新见到张璇的那一刹那, 他明白了, 他还是爱她。 她就像唯一的一朵花,开在他冰雪无涯的人生里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电影《老炮儿》衍生作品,女主原创,男主谭小飞(吴亦凡 饰)。 情节会有点灰暗,但作者不擅长写虐,所以大概还是正剧HE。 因为是同人,所以会沿电影线索,不过情节略有改动。男主是谭小飞,那么会洗白一点。比如车祸顶包案就洗白掉了,不过扣住张晓波的事不会改,而他爹依然会是大贪官。 1V1,非双处,因为男女主多年以前就做过了。 不长,不定期更新,每周最少更一次。 内容标签: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恩怨情仇 搜索关键字:主角:张璇,谭小飞 ┃ 配角:张晓波,六爷,闷三儿,话匣子,灯罩儿,温倩 ┃ 其它:老炮儿,姐弟恋,北京   >>>楔子 再见(修文)   张璇坐在一间茶馆里,望着窗外出神。   五月的南京已经热起来了,街上下着像水雾一样的雨。茶馆环境很清幽,客人们低声交谈,远处传来微微的昆曲声。张璇是北方人,听不太懂,这会儿也没心思去琢磨这些吴侬软语。   没过多久,她等的人来了。   “抱歉,来晚了。下雨,路上有点堵车。”谭太太在她对面坐下,笑容和蔼。   “没,我也刚到。”张璇轻声道。   “怎么没点茶?这家的西湖龙井很好的。”   “……我不太懂茶。”   “那尝尝吧。”谭太太抬手招来服务员,“要不来点别的?大红袍也行……张璇,你喜欢哪种?”   张璇摇摇头,“刘姨您看着点吧,我最近睡眠……睡眠不太好,喝茶怕睡不着。我喝水就行。”   谭太太定定地看了她一眼,轻叹了口气,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,“就要一壶花茶吧,清淡一点。”  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。看着女孩苍白的脸,谭太太又忍不住要叹气了。其实她内心是很喜欢张璇的,几年来她一直觉得朋友同僚的孩子、儿子的同学们,哪个女孩子都比不上张璇。可是现在,她心里五味杂陈。   难过是一回事,但有些话是一定要说的。   “张璇,你也知道我今天和你见面是要聊什么了?”   “……知道。”   “我上次在电话里也和你说过,我们家能给你的补偿。”谭太太顿了顿,声音又放柔了一点,“那事……是小飞的错,他爸知道了很生气,把他教训了一顿,关起来了。前几天他爸出去开会,临行前还叮嘱我一定要和你好好谈,你提什么条件都要尽最大努力满足你。因为是我们小飞犯了错,他对不起你。”   张璇盯着茶碗没说话,人看起来木愣愣的,似乎根本没听。   谭太太见她这样,心里也不太好受,“张璇,你是个好孩子。我也听说了,你成绩一直很优秀,学校里打算安排你出国读研。这是个挺好的机会。出国去念书吧,钱别担心,我们替你出。”   “……不了。”张璇声音低低的,“我不打算出国,我想工作了。”   “工作?这样也好。你是名校毕业,又那么漂亮,想去哪个企业啊?我们都能给你安排。”   谭太太喝着茶,开导的话语伴着歉意,为张璇做着万全打算。张璇沉默不语,脑子里有好多内容绞在一起。   她想起了四年前,她闷三儿叔送她来南京上大学。为她打理好一切后,闷三儿叔劝她:“璇儿,别和你爸置气了,六哥都是为了你好。”   那时候她没说话,不过心里算是原谅了爸爸。   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谭小飞,那时候他才十三,个子还没那么高。瘦瘦的,拽拽的。他问她:“你来给我当家教啊?你会什么啊?”   她当时也没说话,只是抿着嘴冲他笑了笑。心里想着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呢,说话冲点儿也没事。   她想起了这四年的时光,她给谭小飞做家教,讲题,盯他背书,陪他聊天。他带她到处游玩,去见他的朋友们。他初三那年问她:“张璇,你喜欢我吗?”   她愣了一下,没说话,还是笑了。他的问题,她压根儿没放在心上,他还小呢,毛孩子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。   她想起了上个月,她因为临近毕业主动请辞家教,那天家里没别人,他俩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。暴怒的小飞把她压在卧室的床上……   头突然针扎一样的疼,张璇紧紧闭上眼睛。痛楚和恨意翻涌而来,她听见耳边嗡嗡作响。   见她惨白着脸捧着额头,谭太太关切地问,“怎么了?哪里不舒服?”   张璇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,才平静下来。她抬起头,看向面前的女人。   从大一开始为谭小飞做家教,四年来,相比见面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的谭先生,她对平易近人的谭太太更有好感。谭太太出身极好又身居要职,但对她始终颇为照顾。这一点对从小缺乏家庭关爱的张璇来说十分宝贵,她也一直非常感激。   其实她能理解谭太太的做法。为她做的安排,是补偿,更是封口费。谭小飞是她儿子,一个看着顺眼的女孩子是无论如何都没有亲生儿子重要的。   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,其实也就那么几秒钟。张璇没多想,也没什么其他选择了。她需要钱,需要工作。   “刘姨,你之前说的,我答应了。”   看着谭太太亮起来的眼睛,张璇忽然有点心酸。曾经以为关心自己的人,原来也不过如此。   也对,连亲爹都不关心她,非亲非故的人又怎么会呢?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冒雨回到寝室,衣服有点淋湿了。室友们都不在,房间昏暗又空寂。张璇没开灯,就着窗外的天光换下湿衣服,下一秒,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。   张璇惊了一下,看向屏幕上显示的名字,她抿紧嘴唇,盯着手机不动了。   是谭小飞。   手机铃声唱了一遍又一遍,一直没断。张璇有些惊讶,他很少会那么有耐心的。看起来不接他今天是不会断了,这么拖着没意思,她呼出一口气,接了电话。   “喂。”   “阿璇!”谭小飞的声音很急切。张璇不习惯他叫她“阿璇”,这是很南方的称呼,但他偏要,她没办法,后来慢慢也习惯了。   “……嗯。”   “你今天和我妈见面了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她和你说什么了?是不是让你别乱说,然后要给你钱送你出国?”他的语速很快,张璇想,他平时不这样啊,总是拖着音调,听起来特傲慢。还爱学她的京腔,却怎么都不太对劲儿。   “我没说要出国,我想去工作了。”   “去哪工作?她还提了别的要求吧?你答应了?”   “……嗯。”   听筒那边的谭小飞忽然不说话了,呼吸粗重。张璇知道他现在肯定很生气。   “……我妈答应给你多少钱?”他再开口,声音冷得像是能结出冰碴儿。   “5万。”   “张璇,我给你10万,你哪也别去,就在南京待着。我妈或者我爸,谁找你你都别理。你听见了吗?”他的声音低下来,像在哄她。张璇想起了下午谭太太说话的样子,忽然觉得这母子俩可真像。   “不,我要离开这了。谭小飞,就算没有你妈来劝我,我也不会再留在南京了。”   “不行!你不准走!”怒火一下子爆发,他吼起来,“你不是缺钱吗?10万不够我给你20万!多少都可以,你别走!”   “你凭什么?”   张璇这冷漠的问句,像是突然切断了某个开关,谭小飞的声音戛然而止。耳边一瞬间安静得有点滑稽。   “你说不许走,我就不走?你凭什么?”   “……阿璇。”   “谭小飞,你知道吗,我都恨死你了!”害怕楼道里的同学听见,张璇的声音压得很低,但这掩盖不了她语气中的悲愤,“现在你妈肯给我钱,我为什么不要?我什么都没有,谁也不能依靠……”   “你想要什么,你可以告诉我啊。”   “告诉你?我这辈子都被你毁了!”   “……”   不知道是这几天过得太痛,还是伤害已经受够了,张璇觉得满心愤恨,却没有掉一滴眼泪。她不想多说,电话那头的谭小飞也沉默着。令她觉得好笑的是,这一瞬间,她内心竟然还会觉得谭小飞被她骂的有点可怜。   也许,她真的是个懦弱的人。她突然想起了,以前爸爸是这么说过她的。   “小飞,你在哪呢?”张璇平静下来,声音温柔得像湖水。荡漾到谭小飞的耳朵里,他忽然感到了不安。   “我在家。”   “被关着呢?”   “这你不用管,我会想办法出去见你,再等几天就行。”   张璇笑了,“小飞,你看,你现在连最基本的自由身都不是,还不让我走。别闹了好不好?”  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,耳边传来的只有雨声。   “……阿璇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?”   谭小飞这一刻觉得很委屈,这种情绪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了。谁会给他委屈受呢?他是副市长的儿子,父母亲戚都是高官,从小被捧着长大,一路顺风顺水。只有她,张璇,他真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。   “你别走好不好?”在寂静无声的对峙中,谭小飞终于败下阵来,他对着手机话筒,像一个真正的十六岁少年那样,哭了,每一句话都带着沮丧和哀求,“对不起,阿璇,对不起。你别走,或者你要去哪你告诉我啊,我总会去找你的。我是真的喜欢你,你原谅我吧,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,不会再伤害你了。你别离开我……”   张璇听着,心头一片荒凉。她那天和她爸张学军打过电话之后,就没有再哭了。以后也不会了。而现在她只觉得心酸又无奈。   “……别说了。”   “……”他不说了,也不哭了,呼吸似乎更加沉重。   “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。我是说真的。”   “张璇!”   “再见了,谭小飞。”   她挂上电话,关机。   天空渐渐暗下来,窗外的雨还在下。张璇静静地坐了好久,终是在渗透着雨声的满室昏暗里,哭了起来。   >>>第一章 开始(修文)   入了冬,北京一天比一天冷,整座城市泛着一股冰凉的深灰色。   灯罩儿最近挺不顺的。昨儿个一大早卖货三轮被城管收了,人还当街挨了一嘴巴,要不是六哥过来把城管队长挤兑跑了,最后估计得闹进派出所。车被收走,生意也做不成了。回了家被老婆呲儿了几句,灯罩儿就那么听着。他打年轻那阵儿就怕他媳妇,现在上了岁数更是如此。好在六哥说今天给他箍个新车,他一大早赶紧带着材料和工具去六哥家。   刚走进胡同,远远看见六哥家门口站着个姑娘。光看侧影,灯罩儿就觉得眼熟,想走近了瞧瞧正脸,那姑娘已经向着胡同另一头走了。   他觉得奇怪,感觉那姑娘实在熟悉,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,只能先进了院子。   “要我说啊,你那营业执照赶紧办,要不城管来了,你又得抓瞎。”六爷张学军一边儿刨着木头,一边儿说。   “办着呢,他们一直拖……我也没办法。”灯罩儿打着下手,脑子里一会儿惦记着自己的生意,一会儿又回想门口那姑娘,反应就有点慢。   “上面拖你就多去问问,有空就去……哎哎,你那铁丝儿往哪缠呢,不是那。”六爷赶紧把灯罩儿手里的活掐过来,“你要把这块儿缠死了,我这半天白忙活了。”   “哎,我刚才没留神。”   “一大清早迷迷瞪瞪的,想什么呢你?”六爷纳闷儿地瞥了他一眼。   “哦……我刚才在门口看见一姑娘,就觉得特眼熟,但怎么也想不起来。”   “姑娘?谁啊?”   “不知道谁啊,就是想不起来了。”   “长什么样儿啊?”   “没瞧见正脸儿,年纪不大,挺瘦的。”   “没看见正脸儿都能看出眼熟来?真有你的。”六爷一脸不以为然,正想接着损他两句,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,笑意一下子僵在脸上。   灯罩儿没注意六爷的神色,还在闷头干活儿,“六哥,你说会不会是来找波儿的?那也不对啊,来找晓波我怎么瞧着眼熟呢……”   六爷微微怔住,脑海里浮现出一双倔强的眼睛,和那句声音略显稚嫩的话——   「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闺女吧,我以后再也不回来了,你们爷儿俩自己过吧!」   不会,不会是她的。她当年都那么说了,接着九年没进过一次家门,怎么可能会是她呢?   六爷想着,在心里把微微升起的一点儿希望掐灭,手里的刨子比刚才磨得更响了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张璇已经九年没回过北京了。这个城市变化太快,从街上走过,她觉得自己像个外地人一样,已经找不到什么记忆中的痕迹了。街上的车多了很多,到处都是高楼大厦。连以前住的那条胡同都有点不一样了,曾经那里满墙都是爬山虎,就算是在冬天也好看。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墙,墙根下堆着这家那家的杂物。   回去的那天早上,天刚蒙蒙亮,张璇就醒了。进了胡同,她站在院门口没动。可能要用句文艺的话讲,这叫“近乡情怯”,但张璇知道她不是。   情怯?她对这院子里的老头没剩什么感情,但为什么要来看看,她也说不明白。   好在胡同口那家卖的豆腐脑还是一个味儿,没变。她就在那解决的早饭,中间还远远地看见了骑着自行车到处瞎搭茬儿的弹球儿。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,弹球儿看了一眼,也没别的反应就过去了。张璇笑了一下,也对,她离开这里都九年了,走的时候弹球儿大概也就五六岁吧,哪还记得她。   不过看到他,张璇突然有点想念她弟弟晓波了。   “看着觉得不可思议吧?自己的家乡都不认识了。”温倩喝着咖啡,笑眯眯地说。   “嗯……是挺不可思议的。”不再看窗外的车水马龙,张璇收回视线,冲好友笑了笑。   “说起来,我还真没想到,你要回北京读研。”温倩感慨,“之前你和我说在上海一切都好,工作、感情都稳定,我以为你就在那边生活了,没想到……”   张璇抿嘴笑笑,没说话,温倩是她的闺蜜,对方一个眼神儿,她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。   “感情的事不能勉强,陈文正想和我分手了,我生拖着不同意也没办法。其实也好,我要是早知道他介意我以前的事,从一开始我就不会跟他谈。”张璇的口吻淡淡的,好像说的压根儿不是自己。   “唉,你快别提这事了。你越说我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。”温倩精致的眉皱成一团,“要不是我当初推荐你去给小飞做家教,后来也不会……”   “哎你可别说了。”张璇赶紧打断她,“都过去了,别提了。”   温倩也察觉到说错了话,低头挖了勺蛋糕塞在嘴里。   说起来,温倩和谭小飞是表姐弟,不是直系,但温家也在官场上,和谭家走得挺近。当初在南大,她和张璇是同寝好友,知道张璇在外念书不靠家里,一直缺钱,就把她推荐给表姨谭太太,让她去给小飞做家教。   当年的事,温倩算是了解内情的,对闺蜜也一直心存愧疚。后来听说小飞出国又回国,过得挺叛逆颓废。温倩明白,她这表弟是始终想着张璇的。但直到她嫁来北京,也一直没告诉谭小飞,张璇在哪,过得怎样。  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,从张璇读研的学校,到温倩刚怀上的孩子,琐碎事情也说得挺开心。温倩是个藏不住话的人,在心里斟酌半天,还是没忍住,“璇儿,你知道吗?小飞现在也在北京。”   说完这话,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张璇,生怕对方流露出一点痛恨或者伤心。但很意外的,张璇什么表情都没有,只是垂下眼睛,看着面前的咖啡杯,笑了笑,“哦,是么。”   “嗯,他从英国念完书,就回来了。没回南京,非要来北京。但来了之后,既没念书也没工作,就天天玩儿,和阿彪他们弄了个什么改装车俱乐部……”   “倩倩,你想不想尝尝那个蓝莓布丁?”张璇突然打断她,“我点一个咱俩分吧?”   温倩看了她一眼,没再说什么,“好啊,点一个吧。”   这还真是一段孽缘。温倩心想。这结拧在一起,怕是不好解了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接到派出所电话,说兄弟寻衅滋事被拘了,六爷没说别的,就去筹罚款。第一个找到的就是话匣子。   “我可没钱啊。”话匣子一身浴袍,湿着头发,慢悠悠地说道,“我生意什么样啊,您又不是不知道。”   六爷也慢条斯理的,但心里急着呢,“公安局让交罚款领人,我这正给他凑呢。”   “你凑了多少?”   “我那活期的折子,都给他取了,两千多吧凑了。”   “你说闷三儿那哥们儿怎么回事啊。”话匣子点了支烟,往沙发上一歪,“都这把岁数了了,还作什么作啊。”   “那也不能看着闷三儿在号里待着,不管不问呀。”   “你说你啊,从摊上他有个什么好?你丫腿上那十八针和脖子上那一刀,忘了啊?”   “你特么哪那么多废话啊?”六爷把酒杯往桌子上一磕,“一句话,借还是不借?”   话匣子慢慢坐起来,冷冷地瞥了他一眼,“狗脸啊?说变就变。我要是不借呢?”   六爷瞪着她,没说话。她要是不借,六爷还真不能把她怎么着。   不过话匣子到底是话匣子,话虽然多,人却仗义。钱还是借了。   “要不然说,丫头还是安分点儿好。”六爷拿了钱,嘟囔道。   “安分点儿?你说谁呢。”   “没谁。”   “还安分点儿,哼,安分点儿的丫头您家不是有一位么?好几年前让您给挤兑跑了,忘了啊?”   六爷没抬头,也没说话。   “现在拿安分这事挤兑我来了,我说六爷,您刚才拿的那可是我的钱。”   “瞧你这着哩劲儿,说你一句顶三句,钱又不是不还你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安分?哼,璇儿也不是个安分丫头。九年,说不回就真不回了。”   “那不还是让你给气的。”话匣子翻了他一眼。   “……说起来,昨天灯罩儿和我说起个事儿。”   “什么事儿?”   “他说一大清早看见个姑娘,站在我家门口,他觉得眼熟,但想不起来是谁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我估摸着……你说,会不会是璇儿?”六爷皱着眉头,看向话匣子。   话匣子也愣住了,反应了一会儿才放下烟,惊讶道:“……璇儿?张璇儿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她回来了?”话匣子这么问着,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清瘦内向的少女形象。   “……可能也不是。”   这事纯靠猜也没谱,话匣子想了想,说道:“六哥,要不我去打听打听?”   六爷没说话,望向窗外。这是二楼,视野要比胡同里好很多。外面的屋顶挨着枯枝,天空回环着成群的鸽子。可能是这个冬天真的太冷了,晓波不在身边,兄弟也不在身边,他最近越来越多地想起了,他还有个女儿这件事。   “六哥?”话匣子还在问。   “……不用。”六爷敛了眉眼,声音低沉,“她要是乐意回来,自己就回来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她要是不乐意,谁找也没用。这点儿像我。”   >>>第二章 孤寂   进入了十二月,张璇渐渐开始忙碌起来。   工作四年后再读研究生的结果就是,张璇比身边绝大部分同学都要年长。寝室里其他两个女孩都是本科生读研的,和她并不算亲近。张璇对此并不在意,独来独往的日子,她其实也习惯了。考虑到没交到朋友,寝室条件又不算太好,正好给了她搬出去的理由。   多年培养出的独立生活能力,这时候起了作用。在几天之内,她就选定了一个单人公寓。说实话,她也考虑过要不要回家住。回那个胡同里的四合院。不过一想起她爸张学军,张璇就默默地把心底那点念想掐灭了。   周末搬完家,张璇坐在乱糟糟的屋子里收拾东西。这样独自一个人,她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回忆过去。   尽管现在,和爸爸的感情薄弱得简直可以算完全没有,但张璇必须承认,自己小时候也是很受宠的。在弟弟张晓波出生之前,她也过过那种掌上明珠的日子。那时候的爸爸还很年轻,妈妈也还在,身体也还算不错。她爸一有空就会带她出去玩,去崇文门看灯会,去北海公园骑自行车,去后海溜冰。不只是爸爸,闷三儿叔、霞姨他们都很喜欢她,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她。   张璇想,那段日子,大概是她过得最幸福的时刻了。那时候的爸爸,在她眼里,就是个大英雄。   要是一直那样生活下去,也许以后的很多事就都不会发生了。可是,张璇苦笑,说到底,她爸就是个凡人。   和许多传统的父亲一样,她爸喜欢儿子。在晓波出生以后,张璇觉得,日子就变了。不过那时候也还好,她也喜欢弟弟,爸妈也还是挺疼她的。  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?大概是从妈妈过世开始的吧。   之后那日子过得……呵,张璇冷笑,那哪能叫日子啊?   这种伤春悲秋也没什么意思,张璇揉了揉脸,站起身。看眼前东西收拾差不多了,她给温倩打了个电话。   “你要搬家啦?什么时候啊?”温倩那边声音有点吵,隐约听见小孩子的喧闹。   “就今天啊。你现在这是在哪呢?怎么那么吵啊?”   “哦,我妈不是退下来了吗,今天过来和北京这边的亲戚们聚一聚。”说着,温倩上了楼,稍微安静了点儿,“现在呢?现在听得清吗?”   “嗯,现在好了。阿姨要退了啊?”   “对啊,年纪到了,就歇着了呗。”   温倩听说张璇搬了家,很开心地要去看看,还说要帮忙添置家具。   “别别别,你快歇会儿吧。”张璇赶紧打断她,“你那肚子都五个月了吧,我可不敢劳您大驾。”   “哟,你这跟我玩儿什么虚的呢。又不是我自己上手,累不着我儿子。”   “不用,都不用,我这也不需要添什么,都有。”张璇笑呵呵的,“再说,你怎么知道就是儿子啊?”   “呿,我就知道。搬新家怎么能不填新东西呢,哎呀你别管了,这事我来安排。放心啊。”  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,定好了去张璇那玩的时间,温倩就挂了电话。刚要回客厅,一扭头就撞上个人。   “我去!吓死我了!”温倩吓了一大跳,赶紧护住肚子,待看清楚了来人,直想一巴掌呼上去,“谭小飞!你个死孩子,不怕撞着你外甥啊!”   面前的银发青年,比她高出将近两个头,清癯英俊,却一脸冷漠。他垂下眼瞥着她,又低头看了看她的肚子,声音淡漠:“你怎么知道就是外甥?”   听到这句话,温倩心头颤了一下。定了定神,她问:“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干嘛?装鬼吓唬谁呢。”   “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?”   男生的眼睛是纯粹而明澈的黑色,映着走廊里的灯光,好像有深沉的倒影。温倩一时有些语塞,愣了两秒才硬摆出表姐的谱儿,“你偷听我讲电话!”   “谁那么闲。”谭小飞没给她一个多余的眼神,转身下楼,“表姨说要开饭了,快下来。”   这幢别墅很大,二楼的走廊长长的。温倩站在这头没有动,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谭小飞慢悠悠走到走廊那头。   楼下是亲友们的欢声笑语,但楼上很安静,天花板上是暖色调的灯光。谭小飞像一把刚硬的剑,四下不沾地站在那,冷漠又孤傲。有那么一瞬间,温倩想,她有点忍不住想告诉他,张璇就在北京。   在北京,独自一人地生活着。   “嗒”的一声,谭小飞的改良军靴磕在地板上。他在楼梯口停下脚步,回头看着温倩。   “……怎么还不走?”   “嗯?……哦。”   就在嘴边的那句话,硬生生地被咽回肚子里。温倩暗暗叹了口气,跟在谭小飞身后下楼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深夜的北京光怪陆离,对于一些年轻人来说,这时才是每天生活的开始。   把超跑交给停车的人,谭小飞走进常去的那家夜店。晚上在表姨那吃过饭,本来不打算来玩了。不过最近的确不爽,他的车被张晓波划了,现在开的那辆不顺手。   一推开包厢的门,就听见阿彪吼着大嗓门在那唱歌。见谭小飞进来,一屋子年轻人都和他打招呼,还有不少漂亮女孩子赶紧迎上来。小飞朝几个兄弟点点头,算是打了招呼,对迎上来的女孩连一个眼神儿都没有,就往沙发里一坐,倒酒来喝。   唱完一首,阿彪凑过来问道:“小飞,你怎么不点歌啊?坐着光喝酒有什么意思。”   “烦着呢……你们玩吧,别理我。”谭小飞扒拉开阿彪拍在他肩上的手,淡淡地看着屏幕。   “还想那车的事呢?烦什么啊,张晓波那兔崽子不是都在咱们手里了么,怎么折腾不还是你一句话的事。”   谭小飞瞥了他一眼,沉默地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。   没意思,真没意思,他想,把张晓波扣住了又能怎么样呢?还是没劲。偏偏阿彪他们都不懂,哪怕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发小儿,自己也懒得和他们说。   要是她在……她肯定能明白吧。谭小飞想。   歌唱了几首,酒喝了几轮,谭小飞始终没怎么说话,懒得理人。大家知道他车被划了心情不好,也没谁敢往他身边凑。   就是在这么一个热闹又诡异的氛围里,门被“砰”的一声撞开。   包厢里安静了一刹那,下一秒就有个姑娘冲到了谭小飞面前,冲他尖叫:“谭小飞!!!”   谭小飞抬眼看过去,一头脏辫儿,一身皮衣,烟熏妆,烈焰红唇。他皱了皱眉,站了起来,“……疯了你?”   小语看着真的有点像疯了,她狠狠地瞪着他,声音尖锐,“你才疯了!你扣着张晓波是什么意思?!”   “什么意思?呵。”谭小飞不由得冷笑,像在看个白痴一样看着她,“他把我车划了,我扣住他,你说什么意思?”   “你丫有病吧!就你那辆车,全报废了你眼睛也不会眨一下。你跟他耗什么劲呢?你扣着他他也没钱还你,他家还能告你绑架!”   “说得好像我会怕他告我似的……”   “是!你不怕,大少爷你怕过什么呀?可你这样也拿不到钱,有特么什么用啊!”   “有钱就让他还钱,没钱,我卸他一条胳膊,心里也舒坦。”   “疯了吧你……我特么真是懒得跟你吵,你赶紧把人放了!”   谭小飞的眼神倏地像利刃一样刺过来,小语一下子就噤声了。若说刚才他的态度是冷淡不耐烦,那现在,他的戾气就写在他的眼睛里。   “我说,你还真把自己当个腕儿了?”谭小飞的声音还是慢悠悠的,扫过小语的眼神带着轻蔑的嗤笑。   小语的出身虽然比不上谭小飞,但也是个富家女,小飞的不屑像是抽在她脸上的鞭子。   “大小姐,把你的位置摆正了。”谭小飞轻轻转着酒杯里的冰块,冷笑道,“我带着你玩儿已经很给你面子了,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误会你是我女朋友。还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,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卖了,让你和她们一样。”   小语见他指了指包厢里的小姐们,心头一阵火起,忍不住骂:“没错!我的确不是你女朋友,那又怎么了?你特么就很有种吗!带着我玩儿?要不是因为你当年说我像你那个家教,我……”   下一个字还没说出口,就被生生地掐在了喉咙里。谭小飞伸出手的动作,快得根本看不清,就一下子捏住她的脖子。   “哎!小飞!”阿彪他们见情势不对,赶紧上来拦着。还没等碰到谭小飞,他就一把将小语掼在沙发上。   小语摔在沙发上咳个不停,吓得浑身发抖。阿彪不忍心,端了杯鸡尾酒给她。   包厢里一片寂静。小语喝了酒,渐渐喘匀了气,她抬起头,泪眼朦胧中,好像错觉一样,她似乎看见了谭小飞眼底蕴着的伤痛。   “你像她?就凭你……像她?”   小语听见了他的低语,像幻觉一样不真实,但她就是听到了。   她以为还会等来狂风骤雨,但没有,什么也没有,谭小飞就走了。   听见包厢门摔上的那一刹那,她像松了一口气一样瘫在沙发上,分不清是委屈、愤怒还是伤心,但眼泪终是不停地淌下来。   >>>第三章 往事(再修文)   张璇觉得她被人盯上了。   从电影散场,她就感觉到了。一开始她没在意,以为是自己太敏感。逛了会儿商场,试衣服的时候,从镜子里看到身后有个躲闪的少年,她才确定没感觉错。   突然觉得有点好笑,这像电影一样的桥段,到底是怎么回事?还有那个男生,盯梢儿怎么还穿一身这么花哨的衣服?   考虑了一下自己没得罪谁,也没什么钱,张璇留了个心眼儿,逛了商场又去转超市,出去之后搭上了公交,尽往人多的地方钻。公交车一开,她以为把人甩掉了,结果那男生开着一辆和他衣服一样骚包的越野也跟了上来。   这是惹上谁了呀?张璇想不清,不过,她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个能把人甩脱的地方。   倒了几路公交,那吉普还跟着,张璇也没多慌张,在后海公园下了车。街上熙熙攘攘,她也不怕那小子敢明目张胆地干嘛。前面离她家不远,她隐隐约约地感觉人还跟着,一扭身拐进了一条胡同。   这一片儿胡同复杂交错,每一条通向哪,她门儿清。走了一阵,张璇随便找了个门墩儿坐下,状似无意地环顾了一圈,那人已经不见了。   这事真是蹊跷,张璇实在想不通,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。   顺着胡同,张璇一个人沿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外走。走着走着,她停下了脚步。   面前是一间酒吧,上面挂着个灯牌,写着“震颤”。   这时候是下午四点多,这一片的酒吧都还没营业。张璇仰头看着那店门,脑海里好像什么也没有。怎么就走到这来了呢?她没找到原因,不过既然都到了这,正好有件事可以办了。   其实今天来这,真的完全是巧合。在印象中,霞姨一直都挺忙的,张璇没指望能顺利地见到她。所以,当她一推门就看见坐在一楼大厅里的话匣子,她仿佛听见胸腔猛震了几声。   “……璇儿?你终于回来啦!”   话匣子完全没想到,今天她能见到张璇,那个已经快要被记忆掩埋的六爷家闺女。那一瞬间她真的很激动,走过来一把抱住了她。过了好一会儿,等两个人面对面坐下,她仍然觉得感慨,眼眶都红了。面前的姑娘长高了,还是那么白那么瘦,看起来成熟了。也对,她今年都二十七岁了,已经不是原先那个长在胡同里的小丫头了。   “璇儿,这些年你在哪儿呢?”   “之前在南京念书,毕了业就去上海工作了。”张璇此时已经平静下来,笑容温和地看着霞姨。   “哦,结婚了吗?”   张璇抿着嘴唇摇摇头,“之前有个男朋友,分手了。”   “哦,这样啊……没事儿,你已经回来了,霞姨和你那些叔叔大爷的都能给你找。”   张璇笑了笑,没说话。   “璇儿,你怎么那么多年没回来啊?这些年你过得好吗?”   “嗯,还行吧。”   张璇没想在这久留,也不想多说。过去的九年太漫长了,已经模糊了她和霞姨的亲密。对方的关心她不是感觉不到,细说起来也许能和霞姨聊个三天三夜都聊不完,但她忽然觉得,没必要了。   说得再详细又有什么用呢?都过去了。   “霞姨,我今天来找你,是有个事儿想拜托你。”   “什么事儿啊?”   张璇从包里掏出一张银/行/卡,放在桌上,“这是我给晓波存的,密码是他的生日。我记得他明年该毕业了吧,是要上班还是继续念书我也不知道,不过怎么着都得用钱。这个你拿给他吧。”   “你给晓波存钱?”话匣子看着桌上的卡,惊讶得快说不出话来,“你自己都没什么钱,你给他存?你快收起来!”   “这就是专门给他存的,你拿给他。”   “璇儿我跟你说,晓波的事儿你别操心,你还年轻,又没结婚,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。再说晓波上班还是上学,花钱的事都有你爸管呢。哪用得着你拿钱啊?”   “我爸的钱?”张璇躲开话匣子的手,微微冷笑,“霞姨您还不知道我爸那个人吗?他的钱帮衬他那些兄弟都不够,哪还省的下给晓波啊。”   话匣子被她言语里的凉薄刺得一怔,忍不住就为六爷说话:“璇儿,你怎么能那么说你爸呢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你是不是还记恨你爸当年不给你钱上大学的事?”   “……”   看着她冷淡的眉眼,话匣子深深叹了口气,“璇儿,你别这样,都过去这么些年了。你知道你当初说走就走,你爸多伤心吗?之后你再也没回来,他这些年虽然嘴上不说,但心里还是想着你的,知道你就和闷三儿有联系,他总和闷三儿打听你的事。不管他以前怎么对你,那都是你亲爹,你居然能记恨他那么多年,我也真是服了你们爷儿俩了!”   话匣子说了好多,见张璇油盐不进,心里很是着急。她恨不得今天就能一鼓作气把这丫头哄回家,去陪陪六爷。现在晓波被人扣了,六爷刚去见了绑人的那伙小兔崽子,回来之后被气得不行,还得到处筹钱。   这日子不能再乱下去了。可眼前这个以前最安分的姑娘,怎么也不听人劝了呢?   “璇儿,听霞姨的,今天就回去,给你爸服个软儿。然后这就搬回去,以后好好陪陪他。你别怕他不待见你啊,有霞姨呢,没事儿。你爸这么多年了,真的特不容易。”   张璇始终盯着眼前的茶杯,不说话,连个表情都没有。听到这一句,却恍惚地笑了,唇边的弧度讽刺至极。   “服软儿?霞姨,你还要我怎么服软儿啊?”   话匣子被她这句轻轻的话语问住了。   张璇抬起头,直视着话匣子的眼睛,声音虽然轻柔,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。   “霞姨,该道歉的不是我,该服软儿的也不是我。我为什么九年都没进过家门,您忘了吗?当年我高考,我闷三儿叔惹了事儿,他把饭馆儿卖了筹钱给人了事儿,那时候我和晓波都上学呢,哪不需要钱啊?他成宿成宿地不着家,我和晓波俩人像孤儿一样相依为命地过日子。等我报志愿,他说的那些话您不记得了吗?我是全班第一啊,我成绩那么好,结果他告诉我家里没钱,让我别念了,留着钱给弟弟念。”   “哎呀你爸就是这么个人,重情义……”   “对,他是重情义,但他可不在意我。”张璇停顿了一下,呼出一口气,“我没听他的,报了南大,他气得要打我,告诉我永远也别回来了。我上南京是闷三儿叔送我去的,大学四年,除了刚开学身上带的两千块钱,之后他没给过我一分钱,所有衣食住行全都是我的奖学金还有打工挣的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我上学四年,每天都在想着怎么省着花钱,做家教、发传单、做服务员,什么零工我都干过。夏天还好,冬天过年学校宿舍不让住,我就去租最便宜的短租房。霞姨,你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,我倒要问问您,您觉得我过得好不好?”   大概是太久的压抑得不到发泄,张璇明明知道这些都是不该说的,至少不该冲着霞姨说,但她已经忍不住了。心中的恨意越浓,她反而越平静。   “其实这些年,我给他打过一次电话,就一次,五年前。”   “什么时候的事儿啊?我都不知道。”   “您当然不知道了,我估计我爸自己都不记得了。”张璇又露出了那种没有任何温度的笑。   不知道为什么,话匣子看到她这个表情,忽然福至心灵,一下子坐直了身体,“璇儿,你那时是出什么事儿了吗?”   张璇看着她,愣怔了好几秒,才淡漠地开口,“我大学四年一直在给一个男孩子做家教,他爸妈都是当官儿的,家里背景很厉害。五年前,我毕业那年的四月份吧,我想辞职不干了专心准备毕业找工作,那男生不让我走,我和他吵了架,他把我强/奸了。”   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话匣子猛地砸了手里的杯子。她眼睛瞪圆,目不转睛地看着张璇。   张璇却一派沉静,眼神放空在某一处,声音平缓,像是在说别人的事。   “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,下着雨,我的裙子坏了,那男生拿了件牛仔裤给我穿。我跑了,但不敢回学校,怕被同学看出来。手机也没电了,就在路边找了家小卖部打公用电话。我打给我爸,因为我觉得,那时候只有他能救我。”   “……后来呢?”   后来?   张璇忽然沉默了,端起杯子喝了口水,手指轻微地颤抖起来。   电话打通了,张璇听见了她爸爸张学军的声音,很急切,很嘈杂。   “喂!谁啊?”   “……爸爸,是我,爸爸。”   “谁啊?我听不见,你大点儿声!”   “爸爸,我……我是张璇……”   “我跟你说大点儿声!我这边信号不好,你说清楚点儿!”   眼泪不停地落下来,张璇站在雨里,身上很疼,又淋湿了,浑身发抖。她焦急地冲着电话那头哭诉,说自己今天被人强/奸了,说她真的很害怕,不知道该怎么办。但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不耐烦,她爸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。   “璇儿我告儿你,我实在听不清你说什么,我这信号不好!你要有要紧事,就大点声说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你是不是没钱了?我给你打点过去行了吧。我这正忙着呢,信号又不好,压根儿听不清!”   接下来的话,张璇已经不想再听了。视野里一片模糊,眼泪和天上的雨一样都落个不停。下一秒,她挂上了电话,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,等着心底最终冻成一片冰河。   “囡囡。”   张璇惊了一下,抬头,看到小卖部的老婆婆探出头来,“出什么事了吗?需不需要帮你报警?”   张璇怔了一会儿,还是摇了摇头,对老婆婆轻声说了句谢谢,转身跑进了雨中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侯小杰觉得今天真是中邪了,他居然下午在电影院里看见了张璇。   在他记忆里,张璇像是人间蒸发了五年,突然一下子出现在眼前,侯小杰兴奋得连新泡上的妞儿都没顾就跟了上去。   在商场里跟了半天,又开着越野跟上路。后来拐进胡同,还是把人跟丢了。侯小杰郁闷地直想抽自己一嘴巴,怎么一开始不知道给小飞打个电话呢?   把车停在路边,侯小杰马后炮地想起还是给小飞打个电话吧。拨通了号码,忙音响了六七声才被接起来。   “……喂。”听筒里的男声低沉沙哑,好像是刚睡醒。   “小飞,你在休息啊?”   “……有话快说。”   果然是刚被吵醒,起床气真大。小杰心里打了个突,小心翼翼地说:“小飞,你知道我刚刚看见谁了吗?”   “侯小杰,我没工夫和你玩猜猜猜的游戏,有话快说有屁快放。”   “哎哎,别那么没耐心啊,你肯定想不到我刚看到谁了,说实话我刚见到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……”   “嘟——”电话还是被谭小飞没耐性地挂断了。   这么劲爆的消息就这样夭折在嘴边,小杰被堵的胸腔都有点发闷。看着天渐渐黑下来了,他撇撇嘴,启动了车,上路。无奈正赶上晚高峰,他的越野再酷炫也被堵在了路上。   无所事事的时间总会让人浮想联翩。   作为谭小飞为数不多的发小儿之一,侯小杰算是比较熟悉张璇的,也大约知道谭小飞对她的那点隐秘情结。小杰一开始对她的印象仅止于“小飞的家教”,是什么时候发现小飞对她的感情的呢?   大概是高三那年的元旦联欢会吧。   侯小杰和谭小飞在一个班,那一天,老师同学们都坐在教室里表演节目,玩玩闹闹。小杰记得特别清楚,那天,平时沉默冷傲的谭小飞,在全班面前唱了一首《信仰》。   背景音乐就是他手机连接了音响放出来的,里面还有张信哲的声音,但有别于原唱的是独属于谭小飞的低沉隽永。   「我知道那些不该说的话,让你负气流浪   想知道多年漂浮的时光,是否你也想家   如果当时吻你,当时抱你,也许结局难讲   我那么多遗憾,那么多期盼,你知道吗?」   刚刚还闹哄哄的教室顿时安静下来,头顶上是暗下来的白炽灯管,窗户上贴着亮晶晶到有些俗艳的拉花。忽明忽暗中,他对着屏幕唱得哀伤又动人。   「我爱你,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   我爱你,是多么温暖多么勇敢的力量   我不管心多伤,不管爱多慌,不管别人怎么想   爱是一种信仰,把我带到你的身旁……」   一曲唱完,满室的人寂静了好久才想起鼓掌。老师说这么大点的小孩,懂什么爱不爱的。   几年过去了,侯小杰想,那时的谭小飞应该是懂的。   >>>第四章 十万   站在车水马龙的长街上,视野里到处是汹涌的人潮和飞驰而过的汽车。张璇环顾着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,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,这里真像一座冰冷的迷宫。   闭上眼睛,耳边还清晰地回荡着昨天霞姨对她说的话。   “璇儿,你想见晓波,最近怕是不成了。他出了点事,被人扣住了。现在你爸正到处想辙给他了事儿呢。”   情况挺严重的,不过几句话也就说清了。听话匣子叙述了来龙去脉,张璇心底不是没有悲凉的。   弟弟出了事,她爸张学军四处奔波,找了那么多朋友筹钱,甚至甘愿低头忍受那些富二代的羞辱。而当初她出事的时候,她爸连空出几分钟听她说清楚的耐心都没有。   自己惹的事自己圆,自己圆不了的他爹给他圆。   那么,闺女碰上的事呢?为什么没人给她圆?   原本以为当初自己走了,就能给这爷儿俩腾出地方,让他们好好过。没想到现在,还是这么支离破碎的。   回来北京之后,张璇真心想见的人就那么几个。温倩,闷三儿叔,还有晓波。她本来想着和弟弟见一面,把攒的钱给他,也算是对妈妈临走时候的嘱托有了一个交待。现在看来,还是要先把人捞出来才行。   得知她爸张学军已经去见了晓波,并且和对方谈了条件,要拿十万赎人,三天后交钱,张璇考虑了一阵,对话匣子说:“霞姨,你帮忙告诉我爸,这事他别管了,钱我来拿,晓波我去接回来。”   张璇的确不爱爸爸,然而对弟弟不一样。可能这话说得有点矫情,但要问有什么信念是支撑她孤单一人走到今天的,晓波应该算是其中之一。   在上海工作五年,张璇也是有些积蓄的。十万块钱拿来救弟弟,她眉头都没皱一下,立即去提了这笔钱。  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,这件事居然和谭小飞有关。   她愣怔怔地考虑了很久,然后拨通了温倩的电话。   不得不承认,单枪匹马去面对谭小飞,她还没那个勇气。说实话,从五年前离开南京的那一天开始,她就从来没想过,这辈子还能和谭小飞再次相见。   温倩问了问大致情形,很仗义地答应陪她过去。路上,她拨通了谭小飞的电话。   “小飞,你现在在哪呢?”   “我在俱乐部,怎么了?”   因为担心直接接听有辐射,对小宝宝不好,温倩开了免提。小飞冷淡的声音充斥着车厢,坐在驾驶位的张璇浑身一僵,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泛白。   “哪个俱乐部?改车的那个?”   “嗯。你找我?”   “对,有事找你。你在那待着,我很快就到。就这样。”   说完,温倩挂断电话,看了一眼张璇平静的侧脸。   张璇和谭小飞那点旧事,温倩挺清楚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,她并不怎么担心两人一会儿见了面会如何。似乎心里已经笃定了,等见到张璇,她那表弟铁定是什么都肯答应的。   车按照地址开到丰台,就见到一个喷满涂鸦的修理厂房。这时候是下午,天还没黑,厂房门口有几个打扮很潮的年轻人在抽烟。见她们的车开过来,都远远地打量。   “直接开进去。”   温倩还没把这些小孩放在眼里,张璇抿了抿嘴唇,二话不说开车闯进了大门。刹车的声音有点尖锐,厂房里的人们一下子都朝这边看过来。   温倩这车就是辆宝马,还是她结婚那年买的,在这帮富二代眼里真算不上什么。车刚停稳,阿彪带着一帮人快步走上前,“嘛呢?嘛呢!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特么硬闯!”   温倩先一步下车,冲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痛骂:“你特么跟谁吼呢!”   “……哟,表姐?”   “谁是你表姐啊!”   “哎呦,小飞的表姐不就是我表姐么。表姐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,不怕累着我外甥。表姐快坐!”说着,阿彪给身边的女伴使了个眼色,“愣着干嘛呀?还不赶紧去给表姐倒水!”   谭小飞在北京新结识的一些朋友也许不认识温倩,但像阿彪这样在南京就和小飞混在一起的,没有不熟悉她的。温家虽然比不上谭家,但也没差到哪去,重要的是温倩现在还嫁得好,婆家的势力在北京不容小觑。阿彪再嚣张,也不敢惹这位姑奶奶。   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,温倩懒得理那些面带讨好的姑娘,回头招呼道:“璇儿,我们先在这坐会儿。”   阿彪这才注意到陪着温倩过来的人,这一看清楚,惊讶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。   “……璇、璇姐?”   “阿彪,好久不见了。”张璇冲他点点头,什么表情都没有。   坐在一旁玩游戏的侯小杰突然蹦了过来,激动地对阿彪说:“诶诶!我就说嘛,我昨天真的有看到张璇!”   阿彪像看傻子一样白了他一眼,更加小心地打量着张璇:“呃,璇姐,您和表姐过来这是……”   “我找谭小飞。”张璇没坐,也没喝旁人递过来的饮料。她就站在那,神情平静,好像和周遭的一切都毫无干系。   “呃,小飞还在上面休息,要不我……”   “阿彪。”   有一把冷淡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,厂房里像是一瞬间被点了静音键。张璇插在大衣口袋里的双手默默握紧,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,这是命运。   她抬起头,望向上方,铁质楼梯的尽头,谭小飞就站在那,看着她。   就像每一个默片里都会有的长镜头,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。没有人说话,没有人动,因为只要看小飞的神情就知道,这个陌生的姑娘对他很重要。   说起来很漫长,但其实也就几秒钟。银发的青年一步一步走下来,改良军靴踏在铁质楼梯上,发出清晰顿挫的响声。张璇也一直看着他,看着他慢慢地来到她面前。   “……张璇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阿璇。”   张璇忽然心里一酸,忍不住移开视线。   谭小飞一眨不眨地看着她,嘴唇微微开合,他亲耳听见胸口怦怦的心跳,强烈得仿佛能把他脱口而出的每一句话通通震碎。叫了她的名字,他却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了。   这一刻似乎说什么都不太适宜。   他只是凝视着她,冰冷沉默却目不转睛,用不可一世的姿态,粉饰着心底深邃又卑微的迷恋。   温倩见这情形,手搭着肚子坐在沙发上,拖着尾音说道:“我说,少爷您派头挺足啊,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。”   谭小飞移开胶着在张璇身上的视线,说:“是你太急了吧表姐,你们那车差点要把我这地盘儿给拆了,声儿这么大,想没听见都不行吧。”   “当然是有急事找你,要不然谁愿意来这穷乡僻壤的。”   温倩说着,给了张璇一个眼神。张璇抿了抿唇,看向谭小飞:“是我要找你的,温倩陪我过来。”   “你来找我?”谭小飞的声音很轻,带着某种隐秘的希冀。   “嗯。”张璇点点头。   “什么事?”   “你最近是不是扣了个男孩叫张晓波的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他划了你的车,你扣住他,要他爸拿十万来赎人。”   “……你想说什么?”   “谭小飞,你别找他爸要钱了,这钱我出,你把张晓波放了吧。”说着,张璇给他示意手上提的袋子。   “……你来找我,就是为了张晓波的事?”   “是。”   谭小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心情。荒谬?愤怒?困惑?好像都有。但和面前这个女孩专注的视线相比起来,满心的负面情绪又好像都不值一提。   他沉下眼睛,姿态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孤傲,他对她说:“张晓波就关在上面。这人多,我们上去说。”   张璇没说话,看了一眼铁楼梯通向的二楼,那上面的某个房间里,晓波就关在那儿。   “好,你带我过去。”她点点头。   谭小飞正要走,忽然福至心灵,回头看向温倩,“表姐,铁楼梯不太结实,上去不安全,你就坐这等着吧。”没管温倩瞪过来的眼神,他又看向阿彪,“你们在这陪着表姐,照顾着点儿。”   “行,放心吧。”   温倩站起身,和张璇对视一眼。有些事情,其实他们两个人面对面说清楚会比较好。见张璇没太反对,温倩点了点头,“那你们快点啊,我还得回家和你姐夫吃晚饭呢。”   张璇自始至终沉默着,神情平静。谭小飞看了她一眼,依旧揣测不到她的情绪。转身上楼,心里还是有点不爽,步子却迈得小多了。   在楼梯口,他停下脚步,回头看了一眼张璇。这是谭小飞的老习惯了,上楼的时候,总是会让女孩子走在前面。当然,这里这个“女孩子”的范围,仅止于张璇。   张璇并没感到意外,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,然后上楼。   “阿璇,你和张晓波什么关系?”他问,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。   张璇微微转头,对他说:“他是我弟弟。”   “……张晓波是你弟弟?那前几天来的那个老头是你爸?”   “晓波是我弟弟,不过张学军和我没关系。”   “……”   谭小飞没骗人,铁质楼梯踏着的确感觉不太稳。听着他跟在身后不远处的脚步声,又走了几级台阶,张璇站住,转身看向谭小飞。   谭小飞站在下两级台阶上,眼神冷漠地与她平视。张璇打量了他一会儿,忽然问:“你怎么把头发染成这样?”   于是,谭小飞倏地就心软了。   冷硬的表情再也摆不下去,他笑了起来,“你不喜欢啊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我染回来。”   这是他这一天的第一个笑容,真心的那种。也许不只是这一天,已经好久好久,他都没这么笑过了。   张璇看着他的笑,停顿了几秒,说:“……上去吧。”   她扶着楼梯,心里忽然就在想,这才是谭小飞,刚刚那样的冷漠阴沉,才不是他本来的样子。   >>>第五章 疯子   张璇在谭小飞的带领下上了楼,走到一个房间门口,刚推开门,他手机就响了。给房间里的人使了个眼色,谭小飞回头对张璇说:“你先进去吧,我接个电话。”   见他离开,张璇做了个深呼吸,走了进去。   改车俱乐部的一楼就是个大修理厂,二楼才更像个俱乐部。几个房间被打通成一个大屋子,摆了很多电脑、沙发、桌球台子。张晓波就坐在一个角落里,被旁边三个壮实的年轻人看着。   张璇心里一紧,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晓波先看了过来。   “……姐?”   张晓波曾经想象过无数种和姐姐张璇重逢的场景,但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,焦急的姐姐,面对着狼狈不堪的自己。   他对姐姐张璇的记忆,还停留在九年前。   那时候的张晓波十三岁,小学刚毕业。暑假里的一天,他和同学打完篮球回家,正赶上爸爸和姐姐吵了个天翻地覆。抱着篮球站在四合院里,他见爸爸张学军骂骂咧咧地摔门出去,立马扔下篮球冲进屋。屋子里被砸得乱七八糟,记忆中一向温柔和顺的姐姐,安静地站在这满室狼藉里,把妈妈的遗像摆正,那一刻她眼中的倔强像是变了一个人。   “……姐?”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,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。   十八岁的张璇回头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,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。张晓波跟过去,见姐姐一边流泪一边收拾东西。他站在她身旁,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清晰。   “姐,你收拾东西干嘛?”   “……我要走了。”   “你上哪儿啊?”   “南京。”   不知道为什么,张晓波心里突然生出了那么一个想法——她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。   “我也想去,姐,你能带上我吗?”   张璇放下手里的衣服,回头看向他,“我是去上大学的,波儿你还太小了,你不能去。”   “可我想去。”   “不行。”   “……那你还会回来吗?”   张璇停下动作,愣怔了好一会儿,才慢慢合上箱子,摇摇头,“……不会了。”   果然!   有好多挽留的话想说,但他始终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。心里面又有一个声音在跃跃欲试地叫嚣,特想现在就冲回自己房间,也收拾个箱子跟姐姐一起走。   离开这儿多好啊。妈妈也没了,姐姐也走了,留下有什么意思?   “……姐,我真羡慕你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我也想去南京。”   张璇淡淡地笑了,“傻啊你,南京哪比得上北京,这是首都啊。”   “可你都不回来了啊,我在这也没意思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姐,我以后会去找你的。”   “……好。”   那天,姐姐收拾好东西就住到了霞姨那儿,没过多久,就听说被闷三儿叔送去南京了。在那之后,姐姐真的像她自己说的那样,再也没回来。   一年又一年的,他也长大了。   偶尔,午夜梦回的张晓波,会慢慢回忆着刚刚出现在梦里的姐姐。他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,想着有一天自己总会去找她的,但她还在南京吗?有时候也会很沮丧,他不像姐姐那么聪明,念书不行,现在过得像个混混儿,姐姐能乐意见他吗?甚至他不止一次地怀疑过,如果有一天再见到姐姐,她还能不能认出自己?   不过,张晓波看向此时站在自己对面的张璇,心底一下子明亮起来。反正他姐已经回来了,其他的,不重要了。   “晓波!”   张璇快步走到晓波跟前,细细打量着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,皱紧了眉。晓波以前在家是很受宠的,至少在她离开之前,她爸基本上没打过这个儿子,自己更是连骂都没骂过他一句,宝贝得不行。现在被打成这样,她忽然就觉得很愧疚。闷三儿叔以前说过,晓波上了中学之后就不爱学习,老打架,后来都不着家了。现在还捅了这么大的娄子。好好的孩子长成这样,她这个当姐姐的也有责任。   “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晓波仰头看着她,扯着乌青的嘴角笑起来。   “得有几个月了。你伤得重不重?”   “没事儿,就是看着吓人。”   “这都破了。”张璇碰了一下他脸上一道伤痕,见晓波呲牙抽了口凉气,眼泪差点儿掉下来,“疼吧?”   “没事儿啊,姐,你别担心啊。”   正说着,谭小飞回来了。一推开门看见这么一幕,饶是知道他俩是亲姐弟,也堵心得想再给张晓波来顿胖揍。   “干嘛呢这是,来我这真情流露呢?”   他走过来,嘴角噙着丝冷笑,拖着慢悠悠的腔调。张晓波一见他,脸色立刻沉了下去。谭小飞一眼都没瞧他,过来一把拉住张璇捧着晓波脸的那只手,向后拖,“我好像只允许你见见他吧,你这是在干嘛呢?”   “你丫把手拿开!别碰她!”   张晓波腾地站起来,就要扑过去,下一秒又被看着他的人按在椅子上。看着晓波跌坐下去,肩膀被两个人狠狠压着,张璇也急了。   “晓波!”她想过去她弟弟那,但胳膊被谭小飞攥住,根本拽不回来。   “谭小飞你丫放开她!”   “你特么闭嘴!”   感受到张璇拼命地挣扎着要冲到张晓波那去,谭小飞一阵火起,手上的力道也渐渐失去控制。猛地把她往后一拽,张璇没站稳,撞上一张桌子,腕骨正好磕在棱边上。   这一下应该是撞得不轻,谭小飞见她低头捂着手腕突然噤了声,一瞬间脸都吓白了。怒火瞬间消了个无影无踪,赶紧冲过去拉她的手,“疼吗?给我看看。”   “……滚开!”   张璇躲开他的手,垂着头,看不清神色。声音带着愤恨,好像他是什么可怕又恶心的东西。   谭小飞愣住,之前有多高兴,现在就有多沉痛。   应该想到的,自己应该明白的,她还恨着他。也对,当年他强迫过她,现在又绑了她弟弟,羞辱她爸,她怎么会爱他呢?   不过他是谭小飞,五年都忍过来了,她的厌恶还打不垮他。   他后退了一步,高昂起头,又用冰冷阴鸷武装起自己,“行了,人你也见过了,出来谈谈吧。”   “钱我已经给你了,晓波可以跟我走了吧。”张璇抬起头盯着他。   “这事还有的商量呢,我们换个地方。”   “谭小飞,你刚答应我的!”   “呵,我答应你什么了。”他冷笑着,眼神却像箭一样尖锐,“你以为你是谁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张璇,车是我的,这事怎么解决轮得到你插嘴吗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你让我放我就放,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。”   “可是十万块钱我已经给你了……”   “哈,我缺这点钱吗?”   “那你想怎么样!”张璇气得眼睛都红了。   谭小飞看着张璇泛红的眼圈,忽然转身朝门口走去,“我们换个屋说。”   “姐你别跟他去!”   张璇看了一眼挣扎着的弟弟,叹了口气,“波儿,我马上就回来。你别着急。”   “你别去!谭小飞就是个疯子,姐,听我的,这事儿你别管,现在就走。”   “没事儿的,波儿,你别担心。”   “姐!”   “一会儿就好了,晚上我们就能回去了。”   张晓波被人按着肩膀,挣脱不开,只能眼看着姐姐跟着谭小飞出去。刚才的情景让他焦虑又困惑。他以为这事要靠他爸张学军解决,心里还想着欠那老头一次。但没想到离家多年的姐姐张璇突然出现,拿钱来赎他。而更让他惊讶的是,姐姐好像和谭小飞是认识的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说是换个地方,但其实就在隔壁。这间屋子看起来像是独属于谭小飞的,现在只有他俩在,特别安静。   张璇心里有阴影,不愿意和谭小飞独处一室。但看到谭小飞冷硬的眼神,她又觉得自己担心过了。这少爷从小到大也没被人骂过“滚开”吧?估计心里已经恨死她了。   “钱你也拿到了,能放人了吧?”张璇问道,声音平静。   谭小飞点起一支烟,眼神凝聚在虚空的某处,“……我要是不放呢?”   “谭小飞,你到底想怎么样啊?”   到底想怎么样呢?   在今天以前,小飞想的还是,拿到修车费,再狠狠教训一下张晓波,给自己出口恶气。但现在呢?   他吐出一口烟,忽然有点迷茫。   想要做的事情有很多,但好像,又都没有留住张璇这一件事重要。   “我不要你的钱,张晓波,你也别想带走。”   房间里很安静,屋顶上有盏灯发着苍白的光。张璇沉默不语,看着他指尖的烟蒂静静燃烧,烟雾缭绕中,他的眉宇间写满冰冷的落寞。   “谭小飞,你疯了。”她说。   “呵。”他冷笑着,淡淡地暼她一眼,“被一个疯子看上,是什么感觉?”   “……”   张璇迎上他的视线,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酸涩又委屈。   谭小飞捻灭了烟,把手机递过来,“把你的号码输进去。”   “……你凭什么命令我?”   “号码。”   “不可能!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因为没钱,所以什么鸟气都能受的小家教?”张璇忍不住红了眼眶。   谭小飞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张璇,倏地伸出手,钳着她的双臂把她压在墙上。张璇身子一颤,差点跳起来。整个人被他笼罩着,鼻端晕着他身上的烟草味。她说不出话来,下意识地开始挣扎,但完全被他压住,动弹不得。   见她脸色刷白,瞪大的眼睛里写满惊骇,谭小飞心中一窒,到底没敢对她用强。左手微微揉捏了一下她手腕上刚被磕到的地方,确认没什么大事,他心里松了口气。   当然,说出口的话还是那么不中听,“你不给我电话号码,也行啊。钱我不要了,车不是被划了么,我今晚就打断张晓波的腿。这事就这么了,阿璇你看成吗?”   “你敢!”   “你看我敢不敢。”   “你敢打他我就去报警!”   “可以啊,但我想你还没忘,阿彪他爸是干嘛的吧?”   “……”想起楼下那位市公安局局长家的少爷,张璇觉得她真是受够了。   穷途末路啊。   眼前的谭小飞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少年模样了。他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还多,没用多大力气就把她困在自己怀里,背着灯光的眼睛深邃而凌厉。她从来没想到谭小飞有一天能变成这样,冷酷,傲慢,乖戾,不讲道理。面对他的强势,自己没有任何胜算。   好像和当年一样,她又没有退路了。   意识到很多事情已经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了,张璇认命地闭了闭眼睛,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浓浓的悲哀。   >>>第六章 交锋   那天,张璇最终还是没能带走张晓波。一直到和温倩一起离开,也没再和谭小飞多说一句话。   不过,不管张璇对他什么态度,谭小飞还是挺开心的。划开手机屏幕,打开通讯录,看到标注着「阿璇」的号码,他就在想,值了。   晚上出去玩了一圈,没太晚谭小飞就回家休息了。他可没忘,明天就是第三天,和张晓波他爸约好的交钱赎人的日子。他得养精蓄锐,好好和这老爷子见上一面。   一大早,开着新换的超跑呼啸着进了改车俱乐部,谭小飞合上车门,在黑色高领毛衣外披上咖啡色皮风衣。一转身,就见六爷和闷三儿灯罩儿已经到了。   “哟,够早的啊。”   这时候的俱乐部一片安静,谭小飞环视了一眼二楼,从车里拿出扩音器,“喂!都特么醒醒,人闯进来都不知道啊!”   一帮玩了通宵达旦的这才陆陆续续出来,扶着二楼的围栏向下看,“谁啊?”   六爷看着小飞,走过来,把钱放在超跑车盖上,说:“十万,你点点。”   谭小飞摘下墨镜,突然有点对这老爷子刮目相看了,“行啊,老爷子,听讲信用的。”   “晓波呢?”   “……”   谭小飞没说话,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车。   六爷顺着他的视线,看到晓波就坐在那辆车里。他定定地望着儿子,心里升不起丁点怒火,只剩下一片无可奈何。   一旁的谭小飞也沉默不语,只是注意到六爷看张晓波的眼神,他莫名地想起了从学生时代起就独自漂泊的张璇。   “哎小飞!天呐,你快看你那车!”有个女孩突然叫了一声,把大家的视线都拉到那辆车上。   六爷和闷三儿表面一派沉稳,心里却知道要坏事。谭小飞踱步过去,看到车门上本来该是一道划痕的地方,现在成了白花花的一片。这车基本上算是废了。   “我给你用这漆特贵,喷完了之后不仔细瞧真瞧不出来。”灯罩儿在旁边解释,但谭小飞根本没看他一眼。   “咣当”一声,谭小飞踢翻了一只铁桶,像是给了弟兄们一个讯号,立刻有几个小年轻冲到门口拉上了铁门。皱紧了眉,在沙发上坐下,谭小飞心里阴云笼罩。小语把六爷拿来的钱放在一边,他连一眼都没瞧。   瞅这眼前的架势,闷三儿揣着袖儿,低声问:“怎么着六哥?”   六爷还是那样四平八稳的,说: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囤。”   “得嘞。”闷三儿点点头,心里有了谱儿。   “谁特么出的主意!”阿彪叫嚣着走上前,恶狠狠地指着六爷,“又特么是你吧?谁让你动的车!”   六爷岿然不动,看向阿彪的眼神却越来越冰冷。   “知道那是什么车吗?知道那是什么漆吗!国内没有我得从英国订!原本就特么是一道印儿,现在成了一堆烂漆了,我得铲了重喷!用的什么破玩意儿,你个老东西……”   下一秒,他点在人面前的那只手指头猛地被六爷捏住向后厥过去,阿彪吃痛下意识反抗,却怎么都挣扎不开,被六爷一个巴掌劈在脸上,直接摔倒在地。周围一帮朋友呼喝起来,见六爷凶狠熟练的手腕儿,却没一个人敢上前。   “这一巴掌我还给你,这叫理。你要再跟我嘴里不干不净的,我就接着抽你,替你爹妈教训你!这叫规矩,懂吗?”   阿彪不停地叫唤,手指已经咔咔作响,快被掰到筋骨断裂的临界。有人大喝着“松开”,一帮人围上来。在这混乱的场合,闷三儿二话不说,脱了羽绒服,露出一身刻着伤疤的腱子肉。腰间的短刀甩向一边,被一直没吭声的灯罩儿稳稳接住。   “刷”的一声,双刀出鞘,闷三儿气势大开,迎着这帮小崽子,“都特么活腻歪了吧?啊!”   闷三儿的怒喝回荡在厂房里,震人肝胆。一旁的灯罩儿眼神也变了,一把抽出短刀,压在老实外表下的血性沸腾起来。一帮举着钢管酒瓶子的小孩愣是没敢吭气儿。   场面一时剑拔弩张,两边都没有轻举妄动。   “喂!”谭小飞低喝了一声,把全场注意力都引过来。   他慢慢地踱到六爷面前,心里有个声音在反复说,「这是张璇她爸,这是张璇她爸……」   看着那辆被毁了的法拉利恩佐,还有眼前手指头快被掰断的阿彪,脑海里闪过张璇倔强的双眼,这一刻谭小飞反而平静下来。   “行,您不是爱论理吗,那咱们论论。”   六爷瞥他一眼,松开了手。谭小飞拦住还想往上冲的阿彪,眼神钉在六爷身上。   “你们不懂车,这车是我最好的。现在就论理不讹人,重新喷快赶上这车一半的价钱了。您出得起吗?”   “出不起。”   “再说说你打我兄弟这事儿。你有你的规矩,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。不论你怎么说,我兄弟挨了打,弟兄们咽不下这口气,我也得给他们有个交代啊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还有……”还有张璇,你还记得有个被你赶出家门的女儿,张璇吗?   “……”   “算了。事摆在这了,我不能让他们全上打你们三个老头,也不能让你们就这么走了。那你说,怎么办?”   “怎么意思啊?就你们这几块料还想打呀是怎么着?”闷三儿拎着双刀,不屑道。   “打?”谭小飞扫他一眼,冷笑道,“可以啊。怎么打?”   灯罩儿慢条斯理地掂量着刀,说:“这是在北京,咱得按北京的规矩来。”   “北京什么规矩?”   “茬架懂吗?就是说,十天之后咱们约个地儿,你们爱来多少人来多少人,你们也甭管我们带多少人来,谁服了算谁的,这就不算欺负人了。”   周围的小年轻们一听,都哄笑起来,六爷三人却安如泰山。   事情到了这地步,谭小飞就算念着张璇也没法收手了。他瞧不上张晓波,更没把六爷放在眼里。这老爷子对不起张璇,又不会教儿子,那就不值得他给留什么面子了。   “好,那咱们说定了?”   “到时候,孙子特么不去啊!”闷三儿环视四周,忍住现在就削这帮小兔崽子一顿的冲动。   在一片奚落蔑视中,六爷点点头,应道:“成啊,那就玩玩儿吧。好多年没活动了。这么着,你们要是把我们老哥儿几个放倒了,修车的钱,给你如数凑足。你们要是不灵了,孩子我带走,钱,我能凑上多少算多少。”   “越来越好玩儿了。”   小飞眼睛都亮了,全身的叛逆因子开始叫嚣。他和阿彪击了下掌,问:“时间地点呢?”   “那就十天后,早上八点,颐和园后面有一野湖,那儿人少。”   谭小飞慢慢呼出一口烟,眼睛像鹰隼一样,扬声喝道:“放倒我们钱不要了!”   一片呼哨尖叫声中,谭小飞心想,就按规矩来吧。他知道茬架这事对自己没好处,父母龚叔他们,知道了只会怪他惹是生非。而张璇,说不定会更恨他。   但这一刻,他不在乎了。   他是谭小飞,他只有二十二岁。不管看起来多成熟多沉稳,他依然会叛逆,会乖戾,会热血沸腾。规矩这东西,六爷有,他谭小飞也有。为了张璇,为了兄弟,为了自己的傲气,这个约他必须得应。   这样才够痛快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茬架的事儿说定了,小飞这边的人都不怎么担心。他们年轻,还收拾不了对方那帮老东西?所以照样飙车、打游戏,醉生梦死。   晚上,俱乐部里的人大多去了夜店。整个修车厂寂静又空旷。   二楼一个房间里,张晓波窝在一张沙发上睡觉,忽然感觉被人用鞋尖踢了踢,“喂,醒醒。”   睡眼迷蒙地转过头,张晓波看见谭小飞站在自己面前。白寥寥的灯光自上而下照耀着,迷迷糊糊的,他看不清对方的神情,却一下子惊醒过来。   “你丫干嘛?”   “起来。”   “大半夜神经啊!”张晓波翻身坐起来,烦躁地揉揉头发。   谭小飞垂眸睨他一眼,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。   张晓波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暗道这少爷又抽什么疯,大半夜把他拎起来却不说干嘛。等了一会儿,见对方完全没反应,不由得心生警惕。   谭小飞点了支烟,深深吸了一口,才说:“……闲着没事,找你聊聊。”   “我跟你丫没什么好聊的。”   谭小飞扯了个凉薄的笑,眉目透着清冷,“不如聊聊张璇?”   像是一下子被击中软肋,张晓波的眼神有如实质,带着锋芒刺过来。   “你想说什么?”   “就是闲聊,瞧你紧张那样儿。”谭小飞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,又好像根本懒得理他。   看守张晓波的人早在谭小飞进来时就出去守着了,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两个,气氛沉寂得有点诡异。   “你爸可真够疼你的,你出了事,他立刻跑来替你出头。看得我都被感动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不过张晓波,你姐是不是抱来的呀?要不然你爸怎么会把她赶出去,九年不闻不问呢?”   “……你认识我姐。”从谭小飞反常的态度,张晓波不难判断出这一点。那天见到姐姐的时候,他就这样怀疑了。总有一种感觉,姐姐和谭小飞之间发生过很多他不知道的事。而这样的认知,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。   小飞没理会他的质问,依旧自顾自地说着:“你知道你姐当年在南京大学,每年都是全专业前三名。你呢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你俩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结果你爸居然把她赶出家门,却甘愿为你这么个儿子拼老命。还茬架呢……你说,这是不是有点偏心过头了?”   “……”   谭小飞很讨厌,非常讨厌,甚至张晓波可以说,他恨谭小飞。但这一刻,他更恨自己。   面对谭小飞的奚落,他无言以对。因为对方说的都是真的。刚才他絮絮叨叨说这一通,听来听去不就是在为姐姐出头么?   可悲的是,守护姐姐,不再让她受委屈,这件事本应该由自己来完成。   “你跟我姐到底什么关系?”   像是突然回了神儿一样,小飞顿住,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狼狈,吐出一口烟,冷哼道:“……呵,我有义务告诉你么。”   没再说下去,谭小飞掐灭了烟起身就走。心情并没有因为数落了张晓波而舒坦一分一毫,反而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大晚上找张晓波聊天,简直像发神经一样!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“我X谁啊?吓死我了!”   侯小杰在DOTA上激战到凌晨,肚子饿了想去隔壁找点吃的。结果一推门,冷不丁看见黑灯影里有个人倚着栏杆孤零零地站着,猛地一眼差点吓破胆。   谭小飞微微偏头,机房里的灯光映着他的半张脸,手指夹着烟,他缓缓吐出一口,低哑着声音说:“一惊一乍的干嘛呀你。”   “小飞?”待看清楚,侯小杰别提多无语,走过去倚在他旁边的围栏上,“你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?”   “抽烟啊,没看见啊?”   “……”  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,四周异常寂静。谭小飞微弓着背,双肘支着栏杆,垂着头俯视着一楼空旷的修理厂。月光从高出的天窗倾泻而下,流水一般拂过那辆法拉利恩佐,那车身泛着幽深的红光,在这静谧的夜色中美得惊人。   “又在想张璇啊?”   毫无预兆地被戳中心思,小飞愣了片刻,转头看向侯小杰,“……什么?”   “别装了,我都看出来了。”侯小杰也点上烟,对着漆黑一片吞云吐雾。   “……你怎么看出来的?”   “还是挺明显的。你每次想到张璇,都是一个表情。”   谭小飞猛然僵住。侯小杰此时眼中的了然和习以为常,竟然让他感到茫然和惊惶。   “什么表情?我怎么不知道。”   “唔,”小杰放下烟,认真地回忆起来,“感觉眼睛里有光。不像平时一样,死气沉沉的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你自己都感觉不到吧。其实我们都知道啊,你喜欢张璇嘛,以前就是这样,一碰到她的事,你就完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小飞听着,怔怔的,不说话,黑暗中脸色愈加苍白。   原来他们知道。   原来自己喜欢张璇的事,熟悉点的人都知道了。   这一刻谭小飞突然觉得自己挺可笑的。   本来以为只是自己的秘密,原来早就成了众所周知的事情。自己还一直在隐瞒、伪装,希望做到像普通的家教和学生一样,希望自己可以默默地暗暗地抚平那个伤口,才不会被外人窥探到心事。   但是,原来他们一直一直都知道。   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,瑟缩在自己编织的幻象中,结果到头来,该面对的一切都没有变,甚至被他亲手推向更糟糕的极端。   可是,又有什么办法呢?他就是想她啊。   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,戒都戒不掉了。   >>>第七章 宝贝   早上,红色的奥迪在车流如织中穿梭而过,驶向后海。车里,小语在开车的间隙,偏头看了一眼身旁一语不发的张晓波。   把他偷偷带出来送回家,并把钱还给六爷,这是小语昨晚想了一宿的招儿。没办法,自己那帮朋友什么德行她心里清楚,个个逞凶斗狠,下手没轻没重的。在事情闹大之前,就算回来谭小飞劈了她,她也得把人送回去。   “等你回去了,别再和你爸闹了,他真的挺棒的。”   张晓波望着前路,突然问:“你把我偷偷放了,你怎么办?”   “我?”小语有点意外地看向他,“没什么的,我和小飞他们认识好久了,他顶多生会儿气,不会有什么大事的。”   “那钱呢?”   小语拿过一个纸袋,放在他怀里,“你爸的钱你拿回去吧,也不用觉得心虚。这十万有人替你还了。”   晓波心里一颤,转头盯着小语,问道:“有人替我还了?谁啊?”   “你姐。”正好是个红灯,车缓缓停下,小语看向他,说,“张璇,是你姐吧?”   心中的推测被印证,晓波向后重重倚靠椅背,这一刻只想给自己一拳。   想起之前突然回来说要接他走的姐姐,还有昨晚莫名其妙的谭小飞,张晓波忽然觉得,眼前短暂的自由,像是出卖了姐姐换来的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小语放走张晓波的事,谭小飞当然知道。只是现在没时间理小语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,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马上去完成。   排在第一位的就是——染头发。   染回了久违的黑发,镜子里的男孩眉目清俊,好像回到学生时代。大概这样张璇就会喜欢了吧?他拨弄了一下头发,离开美发沙龙,直接开车去了张璇的学校。   张璇读研的学校在北四环,车开进学校大门,道路两旁是古朴的建筑和高高的白杨树,仿佛整座校园都比外面的世界安静几分。   在这样的氛围里,谭小飞呼啸而过的超跑,简直就是丢进大海的深水鱼雷,过往的学生无不回望议论。他完全没在意别人的关注,把车往图书馆门前的广场上一停,拨通了张璇的电话。   忙音响了两声,就被接起来,“喂?”   “阿璇,你现在在哪?”浑不在意张璇语气里的压抑,谭小飞取下墨镜,望向图书馆门口。他已经从温倩那打听清楚,最近临近期末,张璇平时都会在图书馆自习。   “……你问这干嘛?”   “想见你啊。”   “什么啊。”   “我已经到你学校了。”   “哈?你又想怎么样啊?”   正说着,谭小飞已经看到了张璇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,一边讲电话一边从图书馆门口快步走出来。他下了车,摘下墨镜。她还是老样子,中午必须到12点才去吃饭,像强迫症一样,早了或者晚了都不行。   这一天是北京入冬以来少有的好天气,晴朗温暖得简直不似冬日。谭小飞看着明媚的阳光跳跃在张璇乌黑的长发上,忽然觉得整颗心都柔软起来。   “阿璇,我看到你了。”他轻缓地说着,声音里满溢着笑意。   张璇蓦然停下脚步。下一秒,宛如心有灵犀般的,她转身,看见谭小飞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手。黑发,瘦高,笑容干净,就好像住在她回忆深处的那个少年模样。   和以前是一样的,张璇想,如果找不到谭小飞的话,只要去寻那最耀眼的一处,就一定能看见他了。   这一刻他俩离得并不远,但张璇只想转身就走。不相信能回到过去,她也不愿意好不容易拥有的平淡生活再被打破。心里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,张璇不敢探究,她只想离他远远的。   见她凝视了他一眼,就扭头离开,谭小飞拿起手机,发现已经被对方挂断。挑了挑眉,他一点儿也没恼,盯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,转身掏出了车里的扩音器。   “张璇!”   蓦地放大的声音环绕着整个广场,周围的师生都不由得看过来。谭小飞很满意地看着那个在原地站定却还没回头的身影,微微勾起嘴角,深吸一口气。   “张、璇!!——”   拖着长音的高分贝,令人群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,甚至已经有人拿出手机来拍。不出所料,张璇马上回身朝他跑过来。谭小飞把扩音器丢进车窗,倚着车门笑出声来。   “别喊了!谭小飞,你到底想干嘛?”   张璇皱着眉头,心烦意乱。她就知道,谭小飞从来不会循规蹈矩,也绝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。在那声呼唤响起来时,她特想冲过来揍他一顿。但真的站到他面前,她只能这么无所适从地看他在那笑,完全没有任何办法。   看张璇的表情,谭小飞见好就收,直起身,拿过她的背包,“走吧,陪我去吃饭。”   “喂!我不要跟你出去,我要去食堂。”张璇抓住背包肩带,想也没想地拒绝。   “那好啊,我还没尝试过国内的大学食堂呢。我跟你去。”谭小飞微一用力,直接抢过她的包,丢进车里。   “……”   “怎么样,去食堂还是跟我走?我都可以。”   这摆明了让你选,但根本没得选的情况是怎么回事?张璇一阵无语,心里真的很抗拒。但瞥见周围已经有人拿手机对着他俩拍了,她叹了口气,只能走过去,任由谭小飞为她拉开车门。   一个利落的甩尾,明黄的超跑甩开围观的人群,飞驰而去。   穿过校园的车道,枝节交错的树影映在车窗上,张璇静默地望着前路一片白光,耳边忽然响起一首熟悉的歌。   「我的宝贝宝贝,给你一点甜甜   让你今夜都好眠   我的小鬼小鬼,逗逗你的眉眼   让你喜欢这世界   哗啦啦啦啦啦,我的宝贝   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  哎呀呀呀呀呀,我的宝贝   让你知道你最美」   温润的歌声合着吉他和弦,就像这冬日的暖阳。张璇听着车载CD里的歌曲,转转眼珠,轻声说:“……《宝贝》?”   “什么?”谭小飞没听清她的低语,看了她一眼。   “这首歌。张悬的《宝贝》。”   “对,是那首。”   “这还是那张CD吗?”张璇看向谭小飞。   “就是那张。”谭小飞望着前路,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。   张璇定定地看着他,头轻轻依靠着椅背,任由自己放松下来。   熟悉的歌就像熟悉的人一样,总是会勾起一些回忆。现在就是,因为这一首歌,张璇想起了从前。   大一那年,张璇成了谭小飞的家教。那一年他爸谭军耀是南京市副市长,前途无量,谭太太也是身居要职,夫妻俩一个月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。其实谭小飞很聪明,成绩还不错,初中课程也没那么复杂。张璇去到谭家,说是家教,但说白了就是“陪太子读书”。   那时的张璇是很开心做这份兼职的。每周的双休日去谭家别墅,在宽敞舒适的房间,可以看书可以做作业,只需要盯着这个男孩学习,保证他考试成绩不下滑,就能有一份很不错的收入。   其实谭小飞并不喜欢有人约束的感觉,一开始对这个小家教也是不理不睬的。但相处久了,他发觉这个女孩子还挺聪明的,性格也好,不招人烦,甚至还乐意陪他聊天。于是慢慢地两人就相处融洽了。   有一天,是初夏,张璇来到谭家,像很多次一样的没见到谭先生和谭太太。偌大的房子,只有保姆阿姨在,她告诉张璇,少爷在花园等她。   来到花园,草坪中有棵梧桐树。张璇四处望望,没见着人,却忽然听见声音从头顶上传来,“阿璇!”   张璇吓了一跳,一抬头,就见十五岁的谭小飞抱着双臂倚在一根粗壮树枝上,低头朝她笑。   “你怎么在树上啊?”   “爬上来的。”   “你都多大了,还爬树?跟个猴子似的。快下来。”张璇估量了一下高度,不由得开始担心。   “爬得上来,下不去了。”谭小飞耸耸肩,眼里飞扬着神采。   “净瞎扯,快下来吧,太危险了。”   “我说真的啊。我要下去也是跳下去,你接着我点儿啊!”   “别逗儿了,你长那么高我怎么接住你啊?”   “你就扶着我手就行。”   张璇仰着头向后退了一步,没留神踩到了地上的书。她低下头,看到有个CD机。   “你不是有MP3吗?怎么还听CD机啊。”   “这叫情怀,你懂不懂?”   “不懂,你快下来吧,坐在树上跟我侃什么情怀。”张璇白了他一眼,没好气儿地说。   “哈哈,行,我这就下来了,你接着我啊。”   “诶?”   没等她反应过来,谭小飞就真的一纵身跳了下来。张璇下意识地伸手过去,还是慢了半拍,只来得及握住他的手腕,就见他一个墩儿坐在了地上。   “哎哟!”   “摔疼了吧?扭到哪了吗?给我看看。”张璇秀眉皱成一团,赶紧弯下腰去扶他。   “没事没事。”谭小飞摇摇头,没好意思说屁股有点疼。他坐在地上,抬头看见张璇一脸的担忧,心里竟然意外地有点愉快。   却没想到下一秒,张璇噗嗤一声笑开了,“让你不老实!坐个屁股蹲儿还算轻的呢。”   “……”谭小飞静静地看着她的笑颜,没说话,忽然反手拉住张璇的手,直接向后一倒,“身上疼,陪我躺会儿。”   也许是那一刻心情真的很轻松,张璇只愣了一秒,就也顺势躺下。   并肩躺在草坪上,头顶上的梧桐树枝繁叶茂,斑驳的光影映在脸上。张璇微眯着眼睛,没注意谭小飞的手还握着她的。   “把那CD打开。”他说。   “嗯?……哦。”   CD机运转起来,流淌出一首歌,那女声温柔得像晚风。   “这是谁的歌啊?还挺好听的。”张璇问。   “张悬。”   “嗯?”   “不是叫你,我说这个歌手叫张悬。”   “哦,真的啊?”她拿起CD盒看。   “嗯。”谭小飞看着她的动作,安静地笑起来,“要不是冲她这名,我也不买这张CD。”   张悬的《宝贝》啊……   张璇默默叹了口气,转头看向开着车的谭小飞。   当年的她不懂,少年掩藏在这专辑名字背后的隐秘情愫。但那时喜欢和他在一起的心情,不是假的。   这样回想起来,和谭小飞在一起的日子,也是有不少快乐的。有时候说的话都有点傻,但他们总是乐此不疲,因为那一刻是真的觉得幸福的。   >>>第八章 惊惧   张璇此人,其实是有点奇怪的。说懦弱吧,骨子里还很有股不服输的劲儿;但要说倔强吧,很多时候又容易心软。   就像现在,面对谭小飞突如其来的示好,她纠结了一路,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。   似乎从以前就这样了,她有点沮丧地想,只要谭小飞好言好语,自己总是很难拒绝他。   车开出学校,向着一条不太熟悉的路驶去。张璇望着车窗外的景致,心里并不怎么担忧谭小飞会带她去哪儿吃饭。只是最后车停下来的地方,倒是让她有点惊讶。   谭小飞这车虽然比不上那辆法拉利恩佐,但也值好几百万。现在,这样一辆超跑就在一个很人间烟火的胡同口停下,张璇始料未及,盯着附近瞧了半天也没瞧出名堂。   “进去啊,愣着干嘛。”谭小飞说着,先她一步向胡同里走去。   “这是哪儿啊?来这干嘛?”张璇迟疑地跟上他。   “吃饭啊。”   “来这吃饭?”   “嗯,进去你就知道了。”   顺着胡同拐了几个弯,就见一家看起来很普通的小吃店。张璇坐下时还一头雾水,看着谭小飞貌似很熟络地和老板打招呼,点餐,在她对面坐下,然后抽出纸巾来慢慢擦着筷子和碗勺。   “他们家的河粉很好吃。”谭小飞把擦干净的餐具放到张璇面前,声音轻缓。   “河粉?”   “嗯。我刚来北京的时候找了好久,试过很多家店,别看这儿小,但他家的味道是最正宗的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我第一次来这的时候,就想着,以后一定要带你来。”仿佛陷入了某种温软的回忆之中,谭小飞抬眸看向她,微微笑起来。   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拉开了一盏灯,张璇心底蓦地明亮。没等她说什么,两碗河粉已经上了。谭小飞催促她快尝,张璇挑了几根吃进嘴里。其实河粉并不是南京的特色,全国哪都有,也说不上地道与否。但奇妙的是,这家的河粉真的像极了她记忆中的那个味道。   张璇始终记得河粉这个典故,毕竟那是她贫瘠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温暖回忆。但令她没想到的是,谭小飞竟然能把这件不起眼的小事记那么久。   那是谭小飞初三那年,临近升学,他的课业开始加重,考试也变成了家常便饭。谭家父母并没有因为儿子升学就减少工作回来陪他,所以,督促谭小飞复习的任务还是落在了张璇头上。   某一个周六的下午,监督他做完所有练习卷子,已经过六点了。按照平时,张璇该回学校了。临走之前,她站在门口看了他一眼。   谭小飞在沙发上坐着,面无表情,没开电视也没回头看她。夕阳的光晕透过落地窗,照着他的侧脸,偌大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。   就是这一眼,张璇停住了脚步。心里忽然有点沉,不知道为什么,她有点想摸摸他的头。   “小飞,你晚上吃什么啊?”张璇走到沙发前,问道。今天保姆请假,没人给他做饭了。   谭小飞抬头凝视着去而复回的她,怔了两秒,才说:“叫外卖呗。你要不要?我请你。”   想想,他要是没人陪着吃饭也挺可怜的,那自己就留下陪他吧。张璇打定主意,把书包重新放下,“……那也行。”   “那你想吃什么?”小飞眼睛一下子亮起来,立刻起身去翻外卖单。   “我想吃河粉。”   “哈?你别搞笑了好吧?我好不容易请你吃个饭,你居然说你想吃三块五一碗的河粉?”   “可是我现在就想吃河粉啊。”   “那外卖单子上也没有啊。”   见他真的去翻找每一张单子,张璇笑起来,拿过他手里那一沓纸放在茶几上,“我知道有一家特别好吃,就在我们学校后面。你去不去?”   “好吃吗?”小飞满脸写着不相信。   “特好吃,你跟我去吧。”   “那这顿算你的算我的?”   “我请你,行了吧?走吧走吧。”说着,她背起包,拉着小飞就出门了。   那天晚上他们转遍了南大后面整条小吃街,谭小飞也吃到了张璇口中“特好吃”的河粉。吃着各色各样的小吃,走在灯火通明的小路上,一边聊一边笑,谭小飞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觉,快乐得好像什么都可以忘记。   那时候,张璇只是单纯地想陪陪谭小飞。就因为他坐在夕阳中的那一刹那,令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。   要是一直都能像那时候一样,就好了。张璇低头吃了一口河粉,在心中默默喟叹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夜幕低垂,华灯初上。把车停在张璇家楼下的那一刻,谭小飞真是满心懊恼。   他一定是疯了,才会和张璇提起与六爷茬架的约定!   整个下午他们都相处得好好的。吃了河粉,逛了北海公园,开车兜风。张璇虽然话不多,好在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抵触他了,谭小飞的心情也从小心翼翼渐渐放松下来。本来还计划着晚上去看场电影什么的,结果却坏在侯小杰的一通电话上。   手机响起来时,小飞正在开车,他问张璇:“帮我看看谁的电话。”   张璇从挡风玻璃前拿起他的手机,“……是小杰的。”   “你帮我按下免提,我没带耳机。”   张璇依言照做,小杰火急火燎的声音立刻传来,“小飞你在哪呢?”   “在外面,怎么了?”谭小飞又恢复那种懒洋洋的声音。   “你快点回来吧!龚叔也不知道从谁那知道了你要和张晓波他爸打群架,可生气了!说要明天来直接带你回加拿大呢!”   听着侯小杰连珠炮儿似的声音,谭小飞立刻变了脸色。转头看向张璇,她难以置信的眼神已经刺了过来。   “怎么回事儿?”张璇低哑着声音开口质问。   “喂?小飞你和谁在一起呢?我怎么好像听见女孩子的声音……”   谭小飞一把抓过手机,冷冷地说了句“我再打给你”,就挂断了扔在一边。猛地一转方向盘,他把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,看向张璇。   “阿璇……”   “到底是怎么回事儿?”张璇一眨不眨地瞪着他,之前的温静平和一扫而空。   “……”   “你告诉我什么叫‘和张晓波他爸打群架’!”   知道这事根本瞒不住,但突然这样曝光在两人面前,谭小飞也是措手不及。简明地说清来龙去脉,看着张璇发白的脸,他心里凉了半截。   “我要回去。”张璇看向前路,面无表情地说。   “……回哪儿去?”   “我租的房子。”   “……好。”   一路沉默。等车在楼口停下,张璇一句话都没说扭头就拉车门要离开,待发现车门还是锁着的,她回头怒瞪他,“放我下去。”   “阿璇你别这样。”谭小飞无奈地叹了口气。   “我不想跟你待在一块儿了。让我下去!”   “刚才不还好好的吗?”小飞也觉得愤愤不平,“前因后果你也知道了,这事难道怪我吗?因为那是你弟弟和你爸,所以我的车就活该被毁了是吧!”   这话无力反驳,张璇停下了掰车门的动作,忽然沉静下来。混乱的思维绞得她耳畔嗡嗡作响,好像胃都有点被气疼了。   “小飞,你到底想怎么样啊……”她低下头,抓了抓头发,“我真是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了。”   谭小飞也沉默了,打开天窗,点燃了一支烟。待焦急的心情慢慢平复,他呼出一口烟,问道:“如果我说,你做我女朋友,我就把张晓波放了。钱我不要了,茬架的事也算了,你会不会答应?”   张璇愣了几秒,扯出个笑,“……你电视剧看多了吧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谭小飞,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。”幽暗的车厢里,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好像宝石,闪闪发亮,“就算不想从前,只是为了晓波,我也不会。”   听到这句话,谭小飞愣怔怔地和她对视了好久,指尖的香烟慢慢燃尽也没察觉。   这一刻,他好像忽然有点明白了,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什么要死。   立场不同,有时候比死亡还要可怕。   之前他是真的为她不甘心,但现在他更为自己悲哀。什么叫做「心如死灰」,他今天终于明白了。想他谭小飞,什么时候那么犯贱过呢?   掐灭了烟,谭小飞收回视线,从CD匣里取出一个纸袋,丢进张璇怀里。然后打开了车锁。   “你走吧,把你这十万也拿走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就你那穷样儿,也想替别人出头?你倒是看看你弟弟和你爸领不领你的情啊。”   听他这样说,张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,立即下车走了,心情却并没有想象中变得轻松,反而化成一片荒凉。   谭小飞见她匆匆离去,又点燃了一支烟,独自坐在黑暗中抽着。等看到她屋里亮了灯,他仰着头,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那方灯光,最终启动了车。   这是最后一次,谭小飞告诉自己,以后,他不会再来找她了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立下誓言的时候,谭小飞真的是心灰意冷,才逼自己作出决定。但没想到,当晚就被打破了。   凌晨的时候,谭小飞在夜店买醉,刚喝没一会儿就被表姐温倩的连环夺命call拎起来。   “小飞你在哪儿呢?快点来,张璇出事了!”   温倩的尖叫声带着哭腔,谭小飞的醉意立刻散了一大半。他猛地站起来,直接抓起外套和车钥匙就往外走,“表姐,你别着急,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!”   “璇儿刚给我打电话,说她胃疼特别难受,让我陪她去医院。可我的车让你姐夫开走了,他出去应酬还没回来。我听她的声音好像真的挺严重的,说都没力气走出门。我没办法才想起你来。”   路边的夜风一吹,谭小飞的酒全醒了。他记起来了,张璇以前是犯过胃溃疡的。   挂断电话,谭小飞拿出三环十二少的本事一路狂飙回那个小区,冲上楼梯。敲了好久门,才有人过来打开。   门里开着盏暖黄的小灯,张璇弯着腰捂着胃部,惨白的脸上满是冷汗。   谭小飞心里一疼,赶紧扶住她,“阿璇……”   后面的话还没问出口,张璇突然拧紧了眉咳了几声,竟咳出血来。   一瞬间,谭小飞也吓白了脸。   之后的事情,再回想起来都有点模糊了。飞车去医院,抱着疼得闷哼的张璇一路狂奔到急诊大厅,与温倩会和,最终看着张璇进诊断室。直到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下,谭小飞才发现,身上的冬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。   心还在剧烈地跳动着,他微微地颤抖着手,摸出一支烟,却被温倩拦了下来。   “别抽了,医院不让。”   愣怔了几秒,他才反应过来。收起烟,谭小飞的眼前又晃过张璇咳出鲜血的那一幕。   “医生怎么说?”他问。   “说要先做个检查,看看是不是胃穿孔,再决定要不要手术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不会有事儿的,都能治好。别担心。”温倩拍拍他的背。   谭小飞又沉默下来,刚刚承受的惊惶不安、焦急悔恨渐渐沉淀下来,抬起头,他望着诊断室的壁灯,所有的担忧与心疼,在心底凝结成一句话。   「张璇,你爱不爱我都无所谓。只要你平安从这里出来,以后我什么都依你。」   >>>第九章 浪漫   张璇做了个漫长的梦。   梦见十几岁的谭小飞拉着她的手,走在一条长长的阶梯上。看起来很像南京的中山陵,但那台阶长得望不到头,仿佛能通往天际。   “快点啊,就快到了。”   “我们这是去哪儿啊小飞?”手上真切的传来他的温度,头上也带着微微的汗意。   “跟着我,阿璇。”   在梦里,他回头冲她笑,紧紧牵着她的手。   她不再问了,定下心来跟着他。   但画面一转,他不见了。心里一紧,她醒了过来。   睁开眼睛,眼前是清晨熹微的白光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水味道。   意识回笼的下一秒,张璇想起来,昨晚她犯了胃溃疡剧痛难忍,是谭小飞送她来医院的。   将视线从天花板移开,环视整间病房,只有她一个人。张璇微微叹了口气,重新合上眼睛,心里浮现出难以言说的失望。   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,做了几个混杂的梦,总是不踏实。听见病房的门被推开,张璇几乎立刻就醒了。   “璇儿,你醒了。”温倩很高兴,将保温桶放在一旁的茶几上,赶紧凑上前,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?胃还疼吗?”   “不疼了,已经好多了,别担心。”张璇慢慢坐起来,温倩扶住她。   “昨天真是急死我了,你那又喊疼又咳血的,太吓人了!”温倩在一旁坐下,想想还是觉得后怕。   “都怪我不好,大半夜闹你。你还怀着孩子呢。”   “说什么胡话呢?你都病成这样了我能不管吗。”温倩白了她一眼,“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,我都吓坏了你知道么。我老公没回来,我就找小飞帮忙了。你昏迷了没看见,小飞那脸色跟要杀人似的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温倩看了看张璇平静而苍白的脸,叹了口气,“其实小飞是真的很关心你,昨天他把你送来的时候,都急死了。我从来没见他脸色那么难看过,一点儿血色都没有。我都担心你要出个什么事他再晕过去……”   “不会的。”   “后来等你进了病房睡着了,都快天亮了,他也不肯走,就坐在我这个位置,拉着你的手看着你,动也不动一下。我本来也想陪着的,他说熬夜对孩子不好,劝我回去。今天早晨他又打电话给我,说龚叔找他,他要先走,让我准备点吃的来看你。”   “……是么。”微微垂着头,张璇有点愣愣的。   “哎,算了,不说那些了。你这病医生都说了,老毛病,胃口得好好养,首先得从吃食上注意。”温倩一边说着,一边拿过保温桶,给张璇盛了一碗粥,“尝尝吧,我们家保姆熬粥熬得特别好,里面还放了花生红豆。”   温倩给自己也盛了一碗,忙了一夜,她又怀着孩子,早饿得不行了。一碗粥下肚,她摸了摸肚子,一抬头却见张璇还怔怔的,粥只吃了一点点。   “你怎么不说话?璇儿,想什么呢?”   “嗯?……哦,没什么。”张璇回过神儿,抿了个浅笑,吃了半碗粥,才说道,“……我突然想起了陈文正。”   温倩一愣,挑了挑眉问:“啊?想他干嘛呀?”   “倩倩,你还记得他吗?”   “记得呀,以前咱们班的嘛。”温倩努力搜罗着脑海里仅剩的那点儿关于陈文正的记忆,“你那时候说和他谈朋友了,我还挺惊讶的呢。完全想不到。”   “嗯。”张璇不以为意地点点头,一边吃东西一边说,“我毕了业去上海工作,他去那边读研,平时他对我挺照顾的。过了一年多,他说他喜欢我,从本科时候就是。我还挺感动的,就和他在一起了。”   “嗯。”   “谈对象的时候,他是对我挺好的。就是不太细心,我生病的时候就能看得出来。不过那时候我也不在意,还觉得让他照顾我是麻烦人家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谈了一年吧,他和我提过几次,想租个房子一起住,我没同意。后来他说想和我结婚,我想了想,就把小飞那事儿和他说了。”   “那后来呢?”   “他挺震惊的,说要好好想想。我觉得也是,就说想想吧。我就是觉得都要结婚了,这事不能瞒他。结果,过了两天,他打电话告诉我,要和我分手了。”   “这人……”温倩心里一闷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   “其实我能理解,这事搁谁也不是说接受就能接受的。他选择分手也无可厚非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他也挺难过,一个劲儿地给我道歉。”   “他道歉也是应该的,好好的婚事就那么吹了,唉。”温倩对这位老同学已经没什么印象了,只一味地替张璇说话。   “可我觉得真不需要。”张璇用勺子舀着粥,不在意地摇了摇头,“不用道歉啊,因为我也不爱他,所以没关系的。”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胃病主要靠养,张璇也不想住院浪费钱,所以等到下午检查确认没大碍了,她就回家了。   直到离开医院,谭小飞也没再出现。温倩昨晚基本上没怎么睡,下午已经困得快昏过去。张璇先送她回了家,才打车回自己的住处。   路上经过一所中学门口,正巧赶上放学时间,出租车停下来,等着斑马线上三五成群的中学生们走过去。张璇隔着车窗望着车前来来往往的孩子,忽然注意到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生,穿着一身常见的黑白色校服,外罩羽绒服,头发剃得特别短,在这冬天里看着都冷,站在一帮同学中格外引人注目。   目光无意识地随着那个男孩子移动,直到出租车再启动起来。不知怎的,她忽然想起了谭小飞。   谭小飞初三那年春天,距离他中考只剩两个多月。上一轮月考,谭小飞落到了班级十名开外。谭太太在电话里听张璇讲完,虽然没说什么责怪的话,但张璇历来会察言观色,她能感觉出谭太太对她的“工作”成果不满意。   被主顾责备的确是会影响心情,张璇随后几天就有点沮丧。她没有转头怪谭小飞不努力,只是有点自责。小飞那么聪明,不考前五名,一定是自己的错。于是张璇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更认真地监督他,每晚只要自己没课就会去谭家陪他复习。   成绩这事儿,其实谭小飞自己反倒不在意。名次下滑不是大问题,反正他还能考上来。只是他那时候已经有点看不得别人怪罪张璇了,就算是爸妈也不行。   所以算是赔罪,也算是向父母表露决心,谭小飞没和任何人说,自己出门剃了个寸头回来。   当然,他一瞧镜子,几乎立刻就后悔了。   晚上补课时,看到他那清凉的造型,张璇也是吓了一跳。不过冰雪聪明的她一转念就明白了小飞的用心,立刻抿嘴笑起来。   “笑什么啊?”谭小飞在她头顶上揉了一把,这时候他已经比她高出多半头了,“显摆你头发长呢?”   “没有没有。”张璇赶紧摆摆手,笑得眼如弯月,“挺好的,真的。”   谭小飞撇撇嘴,拿出卷子和书,两个人并肩坐在写字台前开始复习。刚做完一套题,谭小飞的手机就响了,他看了一眼屏幕,眉头先皱起来。   “谁啊?怎么不接。”张璇凑过去,看到屏幕上跳着个不认识的名字,像是女生。   “我们班长,巨啰嗦。”小飞下意识地解释着。   “那也不能不理人家啊。这么晚找你肯定是有事儿啊,快接吧。”   谭小飞一脸不情愿,但还是接了起来,“……喂。”   “哎呦我的大少爷,你可算接了!你再不接我都要去你家找你了。”听筒里立刻传来噼里啪啦的女声,坐在一旁的张璇都听得清清楚楚。   “你以为我想接啊……”谭小飞嘟囔道。   “我说你啊,让你跑个1500米就那么难吗?再长的我都安排别人了,你体育那么好,什么项目都不参加你好意思吗?”   “我都说了不想参加了。”   “班级活动是不想参加就不参加的吗?”   旁听他们的几句对话,张璇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。原来明天是谭小飞他们中学的春季运动会,班长早好几天就求他去报名长跑,但小飞不愿意,所以班长大人的电话就打到这来了。   “行了行了,我还得做卷子呢,挂了。”   小飞挂上电话,习惯性地看向张璇,却见她支着下巴,笑眯眯地看着他。   “干嘛这么看着我?”   “怎么不参加运动会啊?你不是体育很好吗?”   “不想参加。”谭小飞状似无意的移开视线。   “为什么啊?”张璇凑近他,故意去注视他的眼睛。  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,谭小飞怔了两秒,硬压下怦怦的心跳,说了实话:“我头发还太短,丑死了,才不去跑呢。”   “诶?”张璇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,当场笑喷,“哈哈哈,真的啊?”   笑了一会儿,张璇认真地端详了一下,说:“哪有,还是很帅的。”   “……骗我。”   “没,我说真的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去参加吧,小飞,人家班长都请你去了,你体育又好,去了肯定拿第一。”   谭小飞定定地看了她一眼,抱着双臂倚着靠背说:“那你去看我就参加。”   几乎没有考虑,张璇马上点头答应,“好,我去看。你去参加啊。”   于是,第二天谭小飞真的带着张璇去了学校。班长见到他来都惊呆了,虽然很好奇他怎么突然改了主意,但时间已经不等人,她赶紧迎上来。   “飞哥你终于来了!快去点名处,1500已经开始准备点名了。你去那找傻晨,我本来让他去跑的,你来了就用不着他了。”   “早知道你找到替的人,我就不来了。”谭小飞一听体委已经去点名了,就有点懒得动,一手插着兜,一手拉着张璇的手腕怕她被来来往往的学生碰到。   “哎呦当然还是你上啦,快去吧快去吧!”   谭小飞看了一眼张璇,把背包递给她,叮嘱道:“这是我们班长徐立晴,跟着她去我们班级区域坐,别乱跑,我一会儿就回来。”   转头又对班长说:“这是张璇,帮我照看她。”说完就要去点名处,想了想又折回来,在张璇耳边低声说,“坐得靠前点,我能看见的位置。”   在他凑近时,张璇下意识地绷直了背,一晃神,他已经离开了。赶紧冲他喊了句“加油”,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。   跟着班长走到他们的班级区域,是在看台上正对着弯道转直道的位置。班长是个爽朗干脆的女生,很有亲和力,又细心。发现谭小飞很看重这个陌生女孩,立刻安排她坐到前排,心里也很好奇他们的关系,可是还没开始八卦,1500米的发令枪已经响了。   “嗷嗷嗷!是飞哥!!”   感觉全班同学还有隔壁班的一众女生全都站了起来,即便是早料想到谭小飞在学校的人气,张璇也是惊讶了一把。   很快,选手就入了弯道,这是距离他们的区域最近的跑道位置。远远地看见谭小飞跑过来,张璇忍不住站了起来。迎面忽然吹来一阵温暖的南风,站在看台上,越过人声鼎沸的观众,大千世界,好像都化成模糊的影像。   那一刻,她只看得见他一个人。   瘦高的少年穿着白色的T恤衫,在风中张成一面鼓鼓的帆,刺短的头发,凌厉的眉眼,在跑过弯道的整个过程中,他都只注视着她。直到转向直道,他才转回头,看着前方。   之后的每一圈,都是如此。到后来,心照不宣的同学们一见谭小飞入了弯道就全都坐下来,只留张璇一个人站在高处,与奔跑的谭小飞遥遥相望。直到他最终冲过终点。   心里一阵温柔的触动,四周仿佛一片安静。微微垂眸,张璇无声地笑起来。她听得见,心底那难以掩饰的悸动。   那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浪漫。   >>>第十章 爱情   2015年12月24日,周四,平安夜。   这一天是张璇从医院回来的第三天,胃病需要慢慢调养。最近过得太不顺,但不论如何,日子还得过下去。   年末了,学校的事情不少,这是张璇读研的第一个学期末,研究生班级形同虚设,根本没什么实际用处。之前张璇旷过几节课,实验室去过几回,和同学们也不熟悉。除了期末考试,研究课题也要写开题报告了,这天张璇找到带她的研究生导师,对课题交流了好半天。   老师是个挺和蔼的人,知道她前几天病了,对她旷课的事提点了几句也就轻轻带过了,只是督促她认真查阅资料,对研究生项目用点心。面对老师的包容,张璇有点惭愧,对研究生课题提出了好多疑问,讨论到最后,论文的方向大致理清,一看表都已经六点多了。   “都这个时候了,不好意思啊老师,耽误您吃晚饭了。”   “呵呵呵,没关系的。”老师不以为意地摆摆手,“课题的事就先这样吧,有什么问题可以再打电话问我。今天是平安夜,你晚上也有别的活动吧?别耽误你去玩。”   “没有。”张璇微笑着摇摇头。她是说真的,没有人会约她的。   “那就先这样,你把这些文献资料拿回去好好看看吧。”   “好的。那我先回去了,老师平安夜快乐。”   “平安夜快乐,路上小心。”   和老师道别,张璇走出办公室。等电梯的时候,透过办公楼11层的落地窗向外望去,北京的夜晚霓虹闪烁,在白雪的映衬下,整座城市显得宁静而浪漫。   走出大楼的那一刻,冷风迎面吹来,好像一下子吹进了她的心里。刚刚在高楼上俯瞰北京城的万家灯火,明明感觉那么温柔而绮丽。然而就在这一刻,走在街上,却感觉整座城市这么冷,这么暗。张璇呼出一口白雾,裹紧围巾,向着灯火阑珊深处走去。   昨天刚下了一场雪,把街道树木都包覆在银装素裹之中。张璇望着满眼的霓虹和雪白,没有任何过节的愉悦感,好像这只是一年之中的平淡无奇的一天。想赶快回家,因为真的太冷了,让她从心底里觉得直想发抖。   “啊!”走得太快的结果,就是刚刚拐入住宅区的大门,她就被地上的薄冰滑倒了。   这一带一向很清净,她的呼痛声没有引来任何人的帮助。还好摔在一堆积雪上,没有受什么伤,衣服也没有弄脏。张璇在冰冷的地上坐了一会儿,自己慢慢爬起来。   “嘶……”好像还是有点拉伤了腿。她咧了咧嘴,还真有点疼。   一瘸一拐地回到家,迎接她的是满室的清冷黑暗。独居就是这点不好,无论是多么温馨欢乐的日子,都只有她一个人。   真是……可怜兮兮的呢。张璇叹了口气,心想,好在自己已经习惯了。   不过现在可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。换了衣服,洗了澡,感觉腿上的疼痛减弱了一些。她觉得自己应该伤的不重,多走走就好了。于是做了点吃的,在锅里先放着,她拿着手机,在客厅里慢慢走着。   平安夜,来自朋友们的祝福塞满了短信微信和Email,她慢慢看着,却没有找到来自谭小飞的哪怕一个字。   算了吧,张璇告诉自己,别想太多了,不联络反而好,否则只会越来越难过。   继续向下看,张璇看到了来自温倩的短信。   「亲爱的,平安夜快乐啊!抱歉啊,今天我不能陪你啦~你那边有什么安排吗?和研究生同学们去玩玩呗,别宅着,多交点新朋友,要玩的开开心心哒!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哦~」   看着信息,张璇下意识地露出微笑。这个温倩,都快做妈妈了,还那么孩子气。   回复完所有的信息,张璇踱着步走到窗前。脑海里忽然闪过许多过去的吉光片羽。   说起来,张璇和温倩的闺蜜感情,也不是始终那么亲密的。曾经张璇很羡慕温倩,羡慕她的好出身和开朗个性,羡慕她有个门当户对又宠她没边儿的男朋友。后来她们还一度差点决裂,就因为谭小飞。   那也是这样一个日子,平安夜,谭小飞约了张璇去玩。南京的街头人山人海,秦淮河畔都快挤爆了。再好的心情也被这样的环境完全破坏,偏偏谭小飞还对她说喜欢她。这是谭小飞的第一次告白,然而张璇只当他是在开玩笑,完全没理会,就说要回学校去。   两个人回来后心情都超烂,谭小飞因为张璇的不在意而异常沮丧,张璇呢,说是没往心里去,但怎么可能。回学校这一路上,她都在想着一个问题,「谭小飞喜欢我?」   在她看来,这题无解,所以不用多想,也不用理会。她告诉自己,谭小飞还小,等他冷静下来就好了。   回到宿舍后,还是烦躁。如果再不倾诉,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爆炸了。于是等着半夜温倩约会回寝室,立刻就和她说了。   “平安夜都约你出去,又表白,那不用想,他肯定在追你啊。”温倩好像喝了点酒,微醺地坐在书桌旁撑着下巴,听清楚事情始末之后直接丢给她这样一句话。   “可他还那么小,我是他的家教……”   “小怎么了?你可以跟他交往试试嘛,又没说要结婚什么的。”温倩不以为然,“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小看小飞,这小子我也算了解,他要是认准一件事,谁都管不了,包括他爸妈。”   “可是我觉得我不喜欢他。”张璇犹豫不决地低声说着,把心底那点隐藏的甜蜜掐断。   “那你还苦恼什么?”仿佛看穿了张璇那点儿小心思,温倩撇撇嘴,带着隐隐的不耐,“你看你自己都为拒绝他找好理由了,不喜欢,呵~”   “……”   “璇儿,小飞究竟喜不喜欢你,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你不止一次了。你怎么想的,你自己心里清楚。每一次你都会告诉我你不喜欢他,只把他当个学生。那你现在又来问我干什么呢?我给你的建议,你又不听,那你问我干嘛?我累了,璇儿。你这样自欺欺人的样子,真的让我很讨厌。”   这一瞬间,张璇觉得手脚冰凉,脸颊却发烫。温倩也许喝醉了,但有一句话叫「酒后吐真言」。原来在温倩眼中的自己,是这样的。   好像之后她们就陷入了冷战,不过也就几天吧。谁先说的软话,怎么和好的,张璇已经有点模糊了。然而恍然间好像被这段回忆打通了任督二脉,张璇给自己倒了杯温水,决定好好想想自己这一团糟的爱情。   是的,爱情。她终于愿意承认,她和谭小飞之间,是有爱的。   手机铃声就是这时候突然响起的,张璇吓得浑身一颤。低头看向屏幕,跳动着的名字正是谭小飞。   “喂?”   “喂,阿璇。”说实话,谭小飞有点意外,他没想到张璇会这么痛快地接了电话。   “……嗯,小飞。”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“小飞”了。   “阿璇,平安夜快乐!”   “谢谢,也祝你平安夜快乐。”心情慢慢平静下来,张璇问,“小飞,你最近在忙什么?”   “呃,没什么。”小飞的声音有些低沉,但张璇听得出来,他在笑,“你在忙什么呢?”   “啊,就是去学校了。最近要考试。”   “这样啊,很难吗?听着你的声音,有点不高兴。”   张璇愣了一下,才问:“能听出来吗?声音感觉不高兴什么的。”   “当然。”谭小飞笑起来,“声音也是有力量的,开心的,或者悲伤的情绪,都能从声音分辨出来。尤其是你,我能听得出来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就因为考试的事不高兴吗?还是因为有些别的事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和我说说吧,让你不高兴的事。”   从听筒里传来的谭小飞的声音有点低沉,也不知道他在哪,信号似乎不太好,声音里还有杂音。但就是这一刻,张璇觉得这是她听过的最温柔的声音,来自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恨一辈子的谭小飞。   也许是她太需要一个倾诉的窗口,也许是遥远的问候给了她突然的慰藉,也许是这一瞬间世界太过安静,家里太空旷,他的声音太温柔……   也许,有太多的「也许」,张璇想不清楚。她只觉得鼻尖一酸,眼泪就掉了下来。   “旷了几节课,开题报告也根本没想,我很内疚。尽管老师没怪我,我也觉得是我做得不好。”   “今天真的好冷啊,我自己一个人回家,冻得浑身发抖。”   “走进小区里还摔了一跤,腿扭伤了,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,我当时真的很伤心。”   “回到家里也只有我自己。”   “腿还是疼,我觉得心里难过,想打电话给温倩,可是她有事。我就不知道我该打给谁了。”   “从来都只有我自己一个人……”   不知道哭了多久,张璇终于停下来,电话那头的谭小飞一直安静着,张璇忽然惊慌地抓紧手机。   “小飞,你在听吗?”   “嗯,我在。”谭小飞回答,声音有些哑。  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,直到谭小飞深深叹了口气。   “阿璇,你还在哭吗?”   “没有了。”张璇抽了张纸巾擦干眼泪。   “心情好点了吗?”   “……嗯。”   “那要不要来开下门?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来开下门吧,我在外面。”他的声音带着笑意。   像是有什么温热的粒子游过神经,顺着脉络,直冲入心房。张璇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。   待反应过来,她快步走到家门口,倏地拉开大门。楼道里白寥寥的灯光倾泻进来,打开门看到的情景,就是几日不见的谭小飞站在四下无人的走廊中,藏青色改良军装式的大衣和黑色马丁靴,在这寒冷的冬夜显得有些单薄,却意外的英挺清俊。立领掩住了他的下巴,却掩盖不了他抿在嘴角的那抹微笑。一双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她,仿佛晕着光。   “阿璇。”   张璇维持着握住门把手的动作,怔了好一会儿,鼻子忽然有点发酸,“……你怎么突然来了。”   “给你个惊喜呗。”谭小飞微微笑着,“刚刚还怕你死活不开门,结果一下子就开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不让我进去坐坐吗?”   这忽然跳过一切隔阂的平和温馨是怎么回事?张璇有点莫名,却还是让开了门口,“可以呀,正好我做了点吃的。进来吧。”   直到看到他走近自己的一刹那,张璇才恍惚地想起来,自己真的已经决定原谅谭小飞了吗?不过还没等她找到答案,她已经被一双手臂紧紧地揽入怀中。   “……小飞?”许久没有被人拥抱过,身子一僵,她下意识地抬了一下手。   “别动。”耳畔是他沉重急促的呼吸,瘦高的男生紧紧抱着她,埋首在她的肩窝,低哑声音带着点祈求,“就一分钟,不,半分钟就好。让我抱一会儿,别动。”   感觉鼻尖接触到一片冷冽的气息,张璇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,闭上了眼睛。感觉到谭小飞的手臂慢慢收紧,张璇也抱紧他的腰。   “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啊?冻着了怎么办。”她轻声问。   谭小飞没有回答,心中忽然被涨潮的柔情填满。这一刻等了多久,他都已经不记得了。   原来真的会有这样的感觉,当人被一种久违的幸福感击中后,的确是会想哭的。  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张璇的那一天,她穿着一件旧连衣裙,一双眼睛明澈得像五月的春水。嘴唇微微抿出个笑来,温声道:“你好,你是小飞吧?我是张璇,很高兴认识你。”   一晃,这么多年就过去了。   >>>第十一章 安静   “你这屋子够小的啊。”   这是谭小飞转完张璇的整个房子后给出的评价。   张璇一边看着锅,一边回头朝他笑笑,说:“当然是没法和你住的地方比了,不过我自己住的话还行。”   想起他爸给他买的北京市中心地段那两百多平米的房子,谭小飞挑挑眉,没说话。  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着,四周很安静,锅里煮的菜发出轻微的声响,空气中满溢着香气。谭小飞倚着厨房的门框,看着张璇的背影静默不语。这一瞬间给了他一个美妙的错觉,好像他和她已经成为一对幸福的夫妻。   “把这个端过去。”张璇回头,递给他一盘菜,“小心烫。”   “嗯?……哦。”   其实到这一刻,谭小飞还是有点受宠若惊的。今天来这之前,他都做好一晚上就耗在张璇家门口的准备了。毕竟之前受到的冷遇太多,他都不敢想,她会请他进来还做饭给他吃。   这房子真的很小,没有餐桌,只有客厅里的一张茶几。摆桌的时候,张璇皱着眉说:“这台子太小了,都有点儿放不下了。”   “没关系啊,这样挺好的。”   谭小飞凝视着她,笑了笑。他是个挺在乎生活品质的人,没办法,从小养成的习惯。但现在,他有张璇了,所以其他的,不重要了。   张璇抬眸看他一眼,也笑了,“嗯,吃饭吧。”   “嗯。”   “本来今天没打算做太多,因为我不知道你要来。”   “没事啊,这些正好。”   “今天平安夜,你和阿彪他们没什么活动吗?”   “呃。”怎么可能没,阿彪他们恨不得长在夜店里,谭小飞心里吐槽,脸上还是淡淡的,“有吧,我不知道。”   “嗯,可怜你只能来我这吃粗茶淡饭了。”张璇也懂他那帮哥们儿的生活模式。   “也好啊,我已经好久没吃你做的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要不然你搬过去和我一起住吧。”   “诶?”   谭小飞停下夹菜的动作,定定地望着她,“我说真的,阿璇,你这太小了,不如搬到我那去。”   “算了吧。”几乎是没有犹豫的,张璇摇了摇头。她愿意原谅谭小飞,正视心底的感情,但这不代表她可以立即与他同居。   见她拒绝,小飞并没有觉得很意外,只是有点失落。他告诉自己不能太急,张璇能够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,已经很好了。   但人总是贪心的生物,一旦得到,就渴望更多。   吃过了饭,已经八点多了。张璇把碗筷都收了,小飞没洗过碗,帮不上忙,就倚在流理台旁边看着她,和她闲聊。   “你还记不记得08年我们去中山陵?”   谭小飞平时不是个话多的人,相反的,他时常是沉默冷淡的。但面对张璇,他总希望能和她多说上几句话。   “记得啊。”张璇一边洗碗,一边应着,从声音听得出来,她心情还不错。   “那年奥运会,连带着南京人都超多。”   “嗯,不过风景真的很好。我很喜欢那段长台阶,后来有好多次,我还梦到过那里。”   “是么,那梦到我了吗?”谭小飞凑近她,眼睛里晕着温柔。   张璇不说话,只抿唇笑了笑。   她没有告诉他,在过去的时光,他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中。   谭小飞见她笑着没说话,继续刚才的话题,“那段台阶是很长,陪你去的那次,我累死了。”   “诶?不是我陪你去的吗。”   张璇清楚的记得,那次是因为谭小飞月考成绩不理想,心情差。所以张璇找了个理由,说要去中山陵,实则是为了陪他散心。   “可是在那之前我已经去过中山陵了。”谭小飞耸耸肩,“好吧,是为了陪我。”   “嗯,其实那次我也很累。不过那风景真的很好。”   现在回想起来,和谭小飞一起的日子,其实绝大多数都是开心的。就像那次去中山陵,一开始谭小飞兴致并不高,走路都拖拖踏踏的。张璇拉着他的手一直走,只字不提考试的事,只是一个劲儿地找话题逗他。走到后来,谭小飞心情也好起来,走得也快了。反而张璇体力消耗有点大,后半段就变成小飞拉着她继续走。   “后来到了灵谷寺门口,你死活都不肯走了。”谭小飞笑着说。   “是啊,因为我太累了啊。”张璇拿了块布擦着盘子,“不过我们坐在那聊天,不也挺开心的么。”   “是啊,聊到最后回家,天都黑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阿璇。”谭小飞忽然叫了她的名字,“你还记得你那时候说过的话吗?”   张璇与他对视一眼,仿佛心有灵犀一般,她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,他指的是哪句话。   “「我陪着你,哪也不去。」”谭小飞凝视着她,眼睛里透着微光,“你当时是这样对我说的。”   谭小飞没有告诉张璇,在过去的这五年,他有多少次埋怨过她的不辞而别。曾经答应的事,好像过眼云烟,她毫不留恋地说忘就忘了。但在更多的时候,在无数次夜深人静,他更恨的是自己。   打断这回忆的是张璇的手机铃声。   张璇擦擦手走到客厅,拿起手机一看却愣怔了。是弟弟张晓波打来的电话。   “喂,晓波?”   “喂,姐,你在哪呢?”   “我在家,怎么了?”上次和霞姨见面后,她给对方留了电话号码,那么晓波迟早也会知道的。只是她从没接到过来自霞姨和晓波的电话。   “我前几天打给你,你怎么没接?”   “哦,前几天我去了趟医院。可能是那阵儿吧。”   “去医院?姐你怎么了?”晓波很急切地问。   “没事,老毛病了。”感受到弟弟的关切,张璇也没多解释什么,“波儿你找我什么事儿啊?”   “姐你明天能回家一趟吗?四合院这边。”张晓波声音低沉着,像是压抑着什么,“张学军想见你。”   “……什么?”   “你回来的事,他已经知道了。”   后来又说了两句,电话就挂断了。耳边还回荡着那句「张学军想见你」,张璇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。   “怎么了?”谭小飞走到她面前,看着她略微失神的脸,“张晓波找你什么事?”   “……你听见了?”   “嗯。出什么事了吗?”   “我爸说要见我。”   “……什么时候?”   “明天。”   “那你要去吗?”   张璇怔了几秒,才点点头,“要去的。”   谭小飞看着她,扶住她的肩,让她抬头看着自己,“那要我陪你去吗?”   “呵,算了吧。”张璇难得笑起来,“你要是出现在我家,晓波跟我爸非疯了不可。”   谭小飞却没有笑,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的笑颜,忽然把她搂在怀里。   “小飞?”   “明天我送你过去,有事一定要找我。不管你爸还有你弟又说了什么,阿璇,别离开我。”   “……好。”张璇默默地叹口气,也紧紧抱住他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从九年前离开家的那一刻开始,张璇从未想过,有一天,她爸张学军会主动提出想见她。   坐在谭小飞的超跑上,看着越来越熟悉的街道,张璇还有些恍惚。   一会儿该用一种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呢?怨恨的,难过的,想念的,还是毫不相干的?好像哪一种都不太妥当,又好像哪一种都没法完好地表述她的心情。   还没思考完,车已经停在了她家那条胡同口。   “我真的不想见他。”望着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,张璇的语气平静而落寞。   “那我们现在回去?”谭小飞看着她的侧颜,只要她的一个眼神,他就能立刻带她离开。   对着那路口愣了一会儿神,张璇回头看向他,“我还是过去了,小飞,你先回吧,别在这儿等我了。”   细细地打量着她的神色,谭小飞终是没说什么阻拦的话。他伸手轻轻抚摩着她的脸,说:“我还想和你过圣诞节呢。”   张璇笑起来,“我又不过洋节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晚上吧。这边儿也就一会儿,晚上我们出去也可以。”   “嗯。”   “那我走了。”   张璇正要推门下车,忽然又被拉住。不知他还要叮嘱什么,她回过头,却被他一把带入怀里,吻了上来。   谭小飞的吻轻柔而绵长,小心翼翼地待她如珠玉。柔润的舌尖喊住唇瓣,描绘唇纹,轻轻舔舐她的牙齿和上腭。其实只是很短的时间,张璇却觉得像是沉入了一场甜美温存的梦。   在这个吻变得更激烈之前,谭小飞强压下心中的热切,偏开头抱着她,浅吻着她的耳垂鬓边,“……我在这等你?”   “……不用了,你先去忙你的事吧。等我这边差不多了,我给你打电话。”   “也好。记得打给我,我来接你。”   “嗯。”   终于被放开,张璇整理好衣服头发,推门下车,却听谭小飞喊住她,“阿璇!”   “嗯?”张璇站在人行道的青砖上,回头看着他。   “我爱你。”   好似一阵风吹过,张璇一愣,随即垂下头,用围巾遮住发红的耳朵。她站在风中,隔着车窗,冲他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。   “知道了。路上慢点儿开。”   看着谭小飞的车渐渐开走,张璇依旧笑着,待心里的跃动慢慢平复,一回头,却发现晓波就站在胡同口,看着她。   “晓波?”看清弟弟的神情,张璇的笑容一下子散了。   “姐,那是谁啊。”   这话其实等于白问,张晓波已经在胡同口等了一会儿了,那么明显的车,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的。   没有掩饰什么,张璇直接回答:“谭小飞。”   听她承认,张晓波深深望了姐姐一眼,却没说什么,直接转身,“走吧,霞姨他们都等着呢。”   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,不过她并不害怕。也许就是因为那一句「我爱你」,张璇觉得她已经收获了无尽的勇气。   >>>第十二章 荒芜   跟着张晓波走进四合院的那一刻,张璇依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   冬日的阳光暗淡苍白。隔着院子,她看见几个人正在屋门口等着。有闷三儿叔,有霞姨,而站在最前面的,是她爸爸张学军。  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刹那的情绪,也许什么也没有,就好像这院子里盛满的光一样,只是灰蒙蒙的一片罢了。   其实这时候,六爷的想法也差不多。九年的时间不算短,对于闺女张璇的记忆,他仅仅还停留在那个穿着校服略显懦弱的女孩子的阶段。在那以后,张璇的成长他没有参与,他的生活也没有闺女的影子。隔阂就这样产生了,无可奈何,无法挽回。   话匣子见他们都站在院儿里不说话,赶紧招呼道:“哎呦,璇儿,可算回来了!愣着干嘛呀,快进屋儿。”   在今天之前,话匣子已经把璇儿回来的事告诉六爷了。她没说的那么细,只是说起张璇在外面九年,吃了很多苦,然后好好劝了六爷,告诉他等闺女回来了,一定要多用点儿心,把孩子留住了。害怕这爷儿俩一犯起犟来谁也不输谁,就一边找来和璇儿关系不错的闷三儿,一边拉来晓波又是一通劝。虽然晓波大了之后像他姐一样也和六爷不对付,但姐弟俩感情挺好。所以找张璇回家,还要从晓波这入手。   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,虽然知道姐姐心里八成是不乐意回来的,张晓波还是碰碰张璇的胳膊,低声说:“咱进去吧,姐。”   张璇却没动,也没说话,从她踏进这个院子开始,和霞姨闷三儿叔点头示意后,她就一直用一种波澜不惊的眼神直视着六爷。   又僵持了几秒钟,六爷终是垂下眼眸,脸上流露出几分落寞,“……进屋儿吧,外面冷。”   说着,六爷先转身进去了。望着他的背影,张璇忽然感觉,她爸老了。   手握紧又松开,她沉默地跟着进了屋。房间里的陈设大多都换了,是该换掉的,当年她走之前,很多东西都被她爸砸了。客厅里显眼的位置摆着她妈妈的遗像,张璇定定地看了一会儿,把手提包放在一旁,过去上了柱香。   六爷和闷三儿进了隔壁的屋,一边抽烟一边小声聊着什么。张璇也没想掺和进去,转身进了自己以前的卧室。挺难得的,这屋格局摆设都没变,还和以前她住的时候一样。当然也有可能是想到她最近要回来了,所以现收拾出来的,这就没必要细问了。   张璇在自己那张单人床上坐下,话匣子也跟了进来,就坐在她旁边,语重心长地说道:“璇儿,别和你爸置气了。一会儿中午留下吃饭,听霞姨的,好好陪你爸爸说说话。”   “……”张璇低头捋着掌心的纹路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   “这么多年你没回来,璇儿,你爸爸也很想你的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这些年你受苦了,那事儿……我没敢跟你爸说,他要知道了准得去宰了那小子。他是真关心你,只是他这人就这样,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,不爱说。”   “不是。”张璇忽然打断她,转头盯着她,眼神平静,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普通的事实,“他关不关心我,霞姨你还不知道么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五年前我出事儿的时候不是没给他电话,他连听都懒得听。关心?他是心里有愧吧。觉得把我赶出家门不应该了。”   “哎呀好多事儿你不知道!”话匣子也急了,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“你那次跟我说五年前的四月份,你给你爸打电话,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。后来我一琢磨,你猜怎么着?正好赶巧儿了,你闷三儿叔那阵儿惹了伙人,你爸正急着给他了事儿呢!不光是你爸,当时你那帮叔叔大爷的也都急得要死,天天提着胆子防着人找上门儿,后来还是茬架解决的。你爸让人砍了好几刀,腿上缝了十八针,脖子上也挨了一下,差点儿没熬过去!”   “……”   张璇抬头,愣怔怔地看着话匣子。这都是张璇不知道的事。就好像她爸张学军不知道她当年的悲伤绝望,张璇也不知道,她爸那年曾在鬼门关走过那么一遭。   “所以啊,璇儿,他真的不是不关心你,只是赶上了,你闷三儿叔那边可是人命关天啊。你爸重情义,是条汉子。对孩子他是不够关心,但你总得给他个改过的机会不是?”   之后的状态好像就变得顺理成章了。一家人时隔多年重新坐在一桌上吃了顿饭,席间闷三儿和话匣子说了好多逗趣儿的话。尤其是闷三儿,他是真高兴。   闷三儿从年轻那阵儿就喜欢聪明人,这个「聪明」可不单单指像话匣子这样心眼儿多,更重要的是脑子得好。他自己打小儿上学就不行,后来跟着六哥混,兄弟里面他最羡慕有个外号叫眼镜儿的。平时话不多,蔫不出溜的样子,茬架倒挺狠,但出乎意料地爱看书。长大了之后,他们都成了混子,人眼镜儿却考上了大学,现在是崇文区一中学的教导主任。   哦,差点儿忘了,现在那改叫“东城区”了。   后来的小辈儿里,闷三儿最喜欢张璇。这孩子从小就聪明,长得好看,特像她妈妈马娟,但脾气和六哥是一个样儿。闷三儿看得出来,六哥更看重晓波这个儿子,对璇儿有点忽视,所以闷三儿一直对张璇很好。   吃饭的时候,张璇也很开心和闷三儿叔聊天。但她爸始终沉默着,她也没那个兴致上赶着和六爷说话。饭后,六爷和闷三儿坐在前面的小卖部里继续聊着什么,话匣子带着张璇收拾桌子。   张晓波在旁边陪着姐姐,对霞姨劝导的话没帮腔,也没质问张璇与谭小飞的关系。好像除了姐姐,其他那些跟他都是没关系的事。   但其实,张璇的心思可没那么快活。从进门到现在,她最大感触就是,尴尬。   她已经没有办法代入这样的生活,就仿佛被九年的时光完完全全隔离在外。   爸爸成了陌生人,父女之间有各种各样无法诉说的秘密。最喜欢的闷三儿叔唯他的六哥马首是瞻,始终觉得张璇回来了就好,却不问问她开不开心。霞姨看似是关心她,但从头到尾无非是期待一个家和万事兴。而弟弟晓波,从头到尾一直沉默着,张璇猜想他一定很疑惑自己和谭小飞的关系。   好想走。想要离开这儿。张璇坐在屋门口的石阶上,望着天空中乌沉沉的云,心里开始想念起谭小飞。   正发着呆,张晓波走过来,在她身边坐下。   “姐,我有事儿想问你。”   张璇一怔,心里告诉自己,终于来了。   “……嗯,你想问什么?”   “你和谭小飞到底是怎么回事儿?”张晓波转向她,认真盯着她的每一个神情。   张璇却淡淡地笑了一下,说:“你不是都看见了么。”   “……你疯了吧?”隔着厚厚的冬衣,张璇都能感觉到他的颤抖,“那是谭小飞!”   “我认识他啊。”张璇转头直视弟弟的眼睛,“我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了。”   像是忽然触发了某个燃点,张晓波腾地站了起来,第一次用一种愤怒到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张璇,低声问道:“霞姨之前跟我说,你被人……那人是谭小飞吗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是谭小飞吧?”   张璇仰着头,静静地望着他,忽然感觉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。这还是她弟弟晓波吗?这样直接剜开她的伤疤,鲜血淋漓地摆在她面前质问她。这真的是她亲弟弟吗?   怔了两秒,她站起来,拍拍大衣上的灰尘,凝视着他的眼睛,说:“这事儿和你没关系。我先走了,就这样吧。”   “等等。”   没等晓波开口阻拦,斜刺里却冒出一句话。姐弟俩都愣住,回头看见六爷从里屋出来。整个人一半掩在屋檐的阴影里,看过来的眼神淡然却冰冷。   “这么急着走干嘛,我这个当爹的还有几句话想问呢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你俩都进来吧。”   待几个人在客厅里坐下,六爷摆出非要把话说清楚的架势。话匣子知道瞒不过去了,就把张璇过去的事简单说了一下,虽然没太详细,但还是把闷三儿气红了眼。六爷微垂着眼眸,手死死扣住太师椅的扶手,脸上始终不辨喜怒。   气氛冷凝下来,张璇莫名地在心里松了口气。她不怕和她爸张学军对上,毕竟那么多年的忽视与伤害,在她心里对爸爸的感情已经烧得只剩下一片荒芜。她担心的只有晓波。   当所有的答案全部揭晓,他会不会恨她?会不会瞧不起她?   “你今天给我撂句实话,你跟那谭小飞到底什么关系?”六爷哑着嗓子,虽没点名,但张璇知道这是在问她。   六爷本来就是个人精,活到这把岁数,什么看不明白?之前晓波被小语送回来后,简单提了几句璇儿去送钱的那天谭小飞的反应,再加上刚才听见的这些话,六爷心里就已经有了谱儿。   “没什么关系。”张璇望着虚空的某处,眼神平静无波。   被闺女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激怒,六爷啪的拍了下桌子,怒斥道:“问你你就好好答!别等我翻脸!”   “您问这个是想知道什么呀?”张璇看向六爷,冷笑道,“怎么着,您看我和谭小飞认识,是不是觉得我俩是成心做了扣儿来坑你和你儿子的?”   六爷生平最恨女人的挑衅,从以前就是这样,不管是媳妇儿马娟、亲闺女张璇,还是情人话匣子,这都是最能让他暴怒的点。   “我特么打死你!”怒火猛地窜上来,六爷抄起手边的杯子就要砸过去。闷三儿和话匣子眼疾手快地拉住他,晓波也赶紧站起来挡在张璇面前。   “三儿,晓波,你俩都给我让开!我今天非打死这个畜生不可!”   “您想打死我啊?呵,那现在可晚了。”张璇看着六爷这样,心里一阵发寒,表情也冰冷下来,“你当初就该趁我妈怀我那阵儿,一脚踹她肚子上落了我这一胎!”   “行了!璇儿你少说两句!”闷三儿回头喝她一句,张璇转开头不再看他们。   六爷被闷三儿按着重新坐下,还在气头儿上,“你丫贱骨头啊?谭小飞那小兔崽子都把你糟蹋了,你特么还乐意跟着他!我就纳了闷儿了,你妈当年是怎么教的你?把你教成这副贱样儿!”   听着这样锥心的痛骂,张璇却忽然有点庆幸。幸好她已经对爸爸没有期待了,她的心包裹着沉重的铠甲,这是多年来她爸张学军亲手为她造就的。   “我妈怎么教的?呵,六爷,您不觉得您说这话特逗么。我妈怎么教的我和你有关系吗?反正不是你教的。对,我是贱骨头。谭小飞都那样了,我还乐意跟他。知道为什么吗?因为他对我好。再说,我要跟谁你管得着吗?管你儿子去吧!”   说完,也不听六爷再说什么了,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话,张璇拎起包扭头就走。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雪来,细密的雪花仿佛飘进了她的心里。   走出院门口,张璇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。上午踏入这里的时候,她居然有那么一瞬间,是真的想着也许会和好的。   呵,简直跟做梦一样。   张晓波也跟了出来,两人走到胡同口,张璇停住脚步,回头看他一眼,说:“晓波,这事就算到此为止了,你好好的。别再招灾惹祸了,知道吗?”   “嗯。姐,你现在住哪儿啊?我送你回去。”   “不用了,我自己回去就行,你进屋吧,外面冷。”   “姐……”   “回去吧,听话,啊。”   张晓波欲言又止地看着姐姐,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说。看着她离开的背影,耳边蓦地回想起刚刚她说过的那句话。   「谭小飞都那样了,我还乐意跟他。知道为什么吗?因为他对我好。」   谭小飞对她真的好吗?还是因为,我们对她都太不好了?   四合院里也不太平。话匣子见张璇走了,冲着六爷猛推搡了一把,“你丫又抽什么风啊!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?孩子都回来了,还能让你给气走喽!”   六爷气得浑身发抖,哑着嗓子说:“过几天茬架的时候,你们谁都别管,谭小飞那小兔崽子,我一定得弄死他。”   他心里知道闺女恨他,可是这事他不能不管。也许她不会领情,但六爷想,这是他能为璇儿做的唯一一件事了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接到张璇电话的时候,天已经黑了。谭小飞听得出来,她心情非常低落。飞车赶过去的同时,他也松了口气。   张璇能在受了委屈的第一时间找他,而没有再次离开,真是谢天谢地。   找到她的地方,是万达广场步行街的一个不起眼的长椅上。张璇安静地坐在那,望着某处,头发肩上都落着雪。   “阿璇!”   听到他的声音,张璇转转眼珠,抬头看向他。那眼神里的空洞和无望,刺得他一阵心疼。忍不住伸手过去想拂去她长发上的白雪,却听见她问:“……为什么是你?”   “……”他的动作僵在半空中。   “为什么是你?”我爱的人为什么会是你?   “……”   “都是你的错。谭小飞。”这都是你的错。你伤害我,令我一度陷入绝望。现在又出现,让我进退两难。   “……阿璇。”   “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。”只有你。   谭小飞当然听不见她心里的声音,但仿佛能够明白她所有的委屈、彷徨、哀伤。一把拉起张璇,把她紧紧抱在怀里,细细亲吻她冰凉的脸。   “阿璇,别怕,有我在。”   “……小飞。”她终于哭出来,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,用尽全力地抱着他。   “别哭。如果太难过了,你恨我也好,只要别离开我,怎么都可以的。”   这是真的。为了张璇,他什么都愿意。   而张璇也是。除了谭小飞,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。   >>>第十三章 未来   张璇醒过来的时候,天还没有亮。   房间里一片漆黑,外面很安静,仿佛可以听见落雪的声音。   她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,偏头看向床头柜上的时钟。是三点还是四点?看不清。刚要伸手把钟拿近点儿,搭在她腰间的那条手臂蓦地收紧了。   肌肤袒呈相贴的触觉,把她的意识从一片空白中拉了回来。张璇怔了几秒,转过头,看向躺在她身边静静安眠的谭小飞。即使在睡梦中,他仍像带着意识一样紧紧抱着她。肢体交缠的姿态或许过于亲密,但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脸,张璇忽然在这静谧的黑夜中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。   这样想着,她轻轻摸了摸谭小飞的脸。指尖抚过他的眉峰、鼻梁,他醒了过来。   “……阿璇。”从沉睡中睁开眼睛,谭小飞还有点混沌,手臂下意识地揽紧张璇,把脸埋在她的颈间,亲密到呼吸相闻。   张璇任由他动作,静默了好一会儿,忽然说道:“小飞,等天亮了,你就回去吧。”   声音很轻,却被谭小飞准确地捕捉到了。他倏地睁开眼睛,在黑暗中好像带着淬利的光。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今天我要去学校自习,你也去忙你的事吧。”   谭小飞愣了一下,突然噗嗤笑出声来。张璇不解地扭过头来看他。   “你笑什么?”   “没,只是被你吓到了。”   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,张璇翻过身懒得理他,时间还早想继续睡,谭小飞却从她身后抱住了她。   “我还以为你又生气了,又要赶我走。”他在黑暗中低声呢喃,声音就贴在她的耳边,带着点委屈和庆幸。   “……没有。”张璇握住他环在她腰上的手。   “那我还是陪着你吧。我没有什么要忙的。”   “但我总不能带你去自习啊。”   “怎么不能?我还没试过陪女朋友去图书馆自习呢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阿璇,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,真的。我再也受不了了。”他紧紧抱住她,恨不得此时此刻便与她融为一体。   张璇没说话,也没动,半晌,侧头吻了吻他的唇角。   谭小飞顺势加深了这个吻。   情/欲浮沉中,张璇还能听见他模糊的声讨,“阿璇,我对你那么好,你刚还赶我走,真够没良心的。”   “唔……以后不会了。”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第二天自然是起晚了。   收拾好书本,张璇被谭小飞送到学校图书馆门前。一起上自习什么的,张璇以为他只是说说罢了。但没想到谭小飞还真的跟了进来。   图书馆是要刷学生证或者饭卡进入的,也正好巧了,他俩来的时候正是午休时间,大厅里没什么人,入口处只有个低头玩手机的小姑娘。张璇刷卡进去后,正想着怎么把谭小飞劝走,一回头,却见他直接绕到远离入口处的另一边围栏,长腿一跨就进去了,那姿态旁若无人得简直像是闲逛,根本没有偷溜进来的自觉性。   张轩看了个目瞪口呆,谭小飞慢悠悠走到她面前,轻抬起她的下巴,“愣着干嘛呀,学习去。”   说着,他牵起她的手,走上楼梯。看着他在前方的背影,张璇忽然想起了过去给他做家教的画面,忍不住笑起来。   找到了一处临窗的座位,阳光大片大片的铺洒进来,张璇在看专业书,谭小飞也找了本武侠小说坐在一旁安静地读。除了偶尔有女孩子朝这边瞧过来的视线,惊艳于谭小飞的外表而窃窃私语的声音,还有谭小飞时而不安分摸过来的手,张璇觉得,这样的自习时光也挺美好的。   不过也有比较无语的事。   从平安夜那天开始,谭小飞就没再回过自己家住了。张璇去见六爷那天,他回去差点把全部家当都搬来,把她那间本就不大的一室一厅塞得满满的。茬架的事早被他扔在脑后,那辆法拉利恩佐也不知道被丢在哪了,改车俱乐部他都好几天没去了,完全是一副在她家安营扎寨的样子。   都已经有女朋友了,还茬什么架?飚什么车?逛什么夜店?哥跟你们不一样了,哥是有女朋友的人。   当然,对外他还是那个酷炫狂霸拽的三环十二少。不过,现在他的心里一点都不空虚。他有张璇了,外面的事就和他没关系了。   而张璇的生活也受到了影响。至少老师同学们都知道了她有一个英俊有钱还宠她的男朋友。   对此,张璇也挺无奈的。不过要真的让谭小飞离开,再回归到那种独自一人的生活,她又舍不得。   真希望生活能一直这样,哪怕看不到未来,她也甘之如饴。   她一直这样期待着。直到有天下午她从学校回来,打开门,看到小飞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边看书一边等她回来,而是正襟危坐地在客厅与龚叔交谈。那一刻,张璇忽然有一种从梦境跌落现实的错觉。   听到开门声,谭小飞和龚叔都回过头来。龚叔眨了眨眼睛,站起来,意外地分辨了好久,“……张璇?”   说起来龚叔也有五年多没见过张璇了。以前她给小飞做家教的时候,龚叔就是谭先生的秘书了。他和张璇见面不多,印象一直很浅,只记得是个名校大学生,成绩很好性格也踏实,就是家境不大好。最近打听到小飞搬了出去,和一个女孩同居了,龚叔本来是想按原计划带小飞离开去加拿大的,却没想到会见到张璇。   “龚叔您好。”张璇和他打了声招呼,态度不卑不亢。   龚叔和张璇不算太熟,印象还可以,也没为难她。在他眼里,小飞还是个孩子,没定性呢,张璇也不大。两个人谈个恋爱也无所谓,又不会结婚。   “飞啊,我刚说的你好好想想。玩一阵就回去吧,去加拿大的事都给你安排好了,就这几天了。听话。”   “龚叔,我的事您别操心了,什么时候回去我有分寸。”   见谭小飞这样子,龚叔没多说什么,叮嘱他早点回去,就和张璇告别了。   送走了龚叔,张璇维持着拉开门的姿势没动,脑海里反复环绕着小飞要去加拿大的事,她忽然感觉浑身一阵冰冷。   “阿璇,怎么了?”谭小飞上前拉住她的手。   张璇抬眸看了他一会儿,才说:“……小飞,你该回去了。”   “……什么?”   “龚叔要送你去加拿大?是你爸妈安排的吧。”   “这事没定呢。”   “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”张璇打断了他,直视着他的眼睛含着水光,“还是算了吧。小飞,你回去吧。”   谭小飞沉默地注视着她,眼神平静无波。倏地把她一把带入怀里,反手砰地一声关上大门,裹挟着怒气的吻强势地覆了上来。   辗转厮磨的缠绵压不住心底的念想,手臂轻轻一提,他把她整个人抱起来,几步迈进里屋,将她压在床上。   被这炙热猛烈的欲望席卷的时刻,是很容易勾起某些痛苦回忆的。她能感觉到小飞的怒火,身上微微有些发痛,但张璇没有挣扎,也没有预想之中的害怕。她甚至慢慢地开始回应他的吻和抚摩。   张璇想,她大概是爱谭小飞的。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。   这样的爱很绝望。张璇其实一直清楚,她和谭小飞之间很难会有一个美丽的未来。但就好像是一座孤岛,上面只有他和她两个人,被困锁在一起,他们也不在乎。   因为有爱。   但这回,怕是最后一次了。   被亲吻厮磨、交缠冲撞的每一秒,她都觉得格外宝贵。紧紧抱住他的腰身,温柔而坚定地回应他的炽热,像是沉浸在一场绮丽的瑰梦里。   “阿璇,我们结婚吧。”意识接近朦胧时,她听见他这样说。   “……什么?”   “我想和你结婚。我们结婚好吗?”他停下来,撑起身子,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,眼神好似望着她的心。   张璇却笑了,手指拂过他的脸。   “小飞,我现在和你在一起,但我们不一样。你有父母,有优越的家世,有交心的朋友。可是我没有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我妈没了,爸爸弟弟也都不联系了。朋友我只有温倩一个,但她结婚了不能总陪着我。”   “所以啊,你和我结婚吧。让我娶你,这样你就有我了。”   说不清是为什么,张璇忽然有点想哭。伸出双臂,她搂住他的脖子,轻声说:“不行的,小飞。你爸妈不会同意的。”   “不需要他们同意。反正他们也不关心。”   最后这个问题还是不了了之,不过谭小飞也没让张璇再说出赶他走的话。   天黑下来,她躺在他的身边累得睡着了。谭小飞却没有睡,手指下意识地一下一下缠绕着她的发尾,一直凝视着她的睡颜,目不转睛。   他曾经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,为什么会爱上张璇?   她不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。聪明是聪明,但也就那样吧。家庭不好,还比自己大五岁。但到底为什么会爱她?知道她要走的时候,不顾一切也要占有她。在她离开之后这么多年里,都不知道她在哪,还依然念念不忘。   他想不明白,也懒得去思考。毕竟这题目没意义。爱情,是谁也解释不清的事。   他只知道,在没有张璇的日子里,他活得一点都不开心,哪怕任意挥霍着时间和金钱,拼了命地寻求刺激。   没有希望,也看不见未来。   但现在不一样了。她在他的身边,也一样爱着他。   于是,他发现生活原来是可以有方向的。   和她结婚,两个人好好在一起,这就是他最想追寻的未来。   >>>第十四章 爸爸   接到话匣子电话的时候,张璇正在图书馆自习。听到爸爸张学军和弟弟张晓波被打的消息,她脑袋嗡的一声响。   早该想到的。在家里碰见龚叔的那天,她就应该想到晓波和小飞的事,估计龚叔是要插手了。   谭小飞不知道去哪了,没和她在一起。张璇来不及告诉他,收拾了东西就打车赶去医院。   “重度脑震荡,还有轻微的头骨骨裂。”医生说。   六爷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,望着躺在里面的晓波,“这下半辈子还行吗他。”   “简单地说啊,他这就是外力造成的一时性的意识失缺,大部分病患都能康复,当然也不排除有后遗症的可能。”   听见由远至近的脚步声,六爷回过头来,看到闺女张璇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,“晓波怎么样了?”   医生的解释,张璇只听了个结尾。透过一旁的玻璃窗,张璇看着昏迷的弟弟,眼圈一下子就红了。   她最害怕的就是这个画面,晓波因为小飞的事而受伤。心中升起一种负罪感,好像眼前的幸福是拿弟弟的命换来的。   “你怎么来了。”六爷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神色,“匣子告诉你的?”   “嗯。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?”   “先坐会儿吧。”六爷指了指走廊里的长凳,坐了下来。   张璇没说什么,也在一旁坐下。   医生已经离开,走廊里没别人,安静的仿佛可以听见重症监护室里仪器的声音。   “你非得和那小飞在一块儿,看看他把你弟弟打的。”   六爷低沉的声音在空间里漾开,张璇怔了一下,回头看向他。六爷始终凝视着病房里的晓波,眼神深处沉淀着复杂的情感。别人也许看不出来,但张璇明白,那是她爸对儿子的爱。   “这不会是小飞干的。他这几天一直跟我在一起,我知道。”   听到张璇淡然的声音,六爷转头看向她。印象中懦弱又沉默的女儿,此时正迎着他的视线,不卑不亢,却平静从容。这一刻,六爷才忽然意识到,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,九年,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一个人。   “出面儿的不是小飞,来的是四十多岁一男的,带着一伙儿人。”   “我知道那是谁。”终于印证了之前的推测,张璇闭了闭眼睛。   “谁?”   “小飞他爸的秘书,姓龚。”   两个人都沉默了。窗外的阳光大片大片的投射在地板上,映出父女俩隔着一段距离的影子。   不过医院的确是个特殊的地方,会让人心中每一分的脆弱情绪无限放大。至少张璇从来没有想过,有一天,她会这样心平气和地与自己的爸爸坐在一起。   “你以后打算怎么着啊?”六爷问。   “……”   “小飞那种人家,能一直跟你好吗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现在又出了你弟弟这事儿……最后要是结不了婚,你怎么办啊。”   能从六爷低哑的声音里听出对自己的担忧来,张璇挺意外的。她不想告诉爸爸,其实这些问题也是她担心的事。   “……没事儿。”心里有点触动,但张璇一时还改不了疏离淡漠的语气。   “其实我之前一直挺担心你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你上回走了以后,匣子和三儿都跟我说了好多,波儿也是。”   “……嗯。”   “璇儿,爸对不起你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不怪你不乐意回家,亲妈没了,亲爹又不是个东西,要搁我我也不回来。”看着昏迷的儿子和悲伤的女儿,六爷满心自责,“你走的那年才十八,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受了不少罪。以前我不关心你,波儿我也没教好。你弟弟说的没错,我根本不配给你们当爹。”   张璇垂着头没说话,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,晕湿了围巾。   “其实我看得出来,你是真喜欢小飞,那孩子,说实话我觉得也没坏到家。要是没这些糟烂事儿,你要跟他在一块儿,我也不管。”   “……嗯。”   “但现在,璇儿,我也不是非要拦你,我是不想看着你再受罪了。”   “……没事儿。”   六爷看着她安静落泪的样子,也有些心酸,想像她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,但还是没有伸出手去。深深叹了口气,他继续说:“璇儿,爸老了,好些事儿爸已经没能耐管了。以后怎么过,还得靠你和你弟弟自个儿来。   “……”   “这回的事儿,现在到了这地步,我得给波儿了了。你也别多想,本来也不是你的事儿,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。你不乐意看见我,那就来看看你弟弟吧。我最近可能也没什么工夫照顾他了。”   “嗯。”张璇点了点头。   “你以后好好儿的,照顾好自个儿,也看着点你弟弟。”   “……爸爸,你别说了。”   张璇已经很多年没叫过他了,忽然开口,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难。   反倒是六爷,听到她喊“爸爸”,顿时浑身一震。眼底的情绪很复杂,后悔、欣慰、感慨,一时之间也分不出喜悲。   “你再坐会儿,我还有点事,先走了。”   六爷说着站起身,张璇点了点头,没有看他。心里有点失望,但六爷也明白那么多年的隔阂不可能十几分钟就化解的,只得叹了口气,先离开了。   听着六爷离去的脚步声,张璇抬起头,望向病房里面。看着玻璃窗上映出泪流满面的自己,张璇忽然自嘲地笑了笑。   到底还是有期待的,她对爸爸。等了那么多年啊,终于等来了她爸张学军的道歉。但还是不快乐。她想,也许就是因为她爸对她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,她忽然觉得,前路更加昏暗了。   之前还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,她会和小飞一生一世的。但现在,这样的幻想被爸爸撕开了面纱,现实就完完全全地摆在了面前,进退两难,束手无策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六爷赶到谭小飞的改车俱乐部时,那已经被闷三儿带来的人砸了个稀巴烂。六爷拦住了闷三儿,让其他小年轻也都回去。他俩是过命的交情,所以更不能因为儿子的事,害得闷三儿再酿成什么大祸。   就是这时,厂房里的电话响了起来。   “有一样东西,它不是你的,需要你还回来。”   像是打开终场剧目的前奏,听到电话听筒里这样一句话,六爷明白了,事情根本没有想得那么简单。   “行,你告诉我是什么。”   “你儿子回去那天,那女孩给了你一袋子。”   “钱?”六爷环顾了一下被砸得乱七八糟的改车俱乐部,总觉得姓龚的在什么地方监视着他们。   “除了钱之外,还有几封信。那孩子太紧张没注意,一起带走了。其中有一封信,你还回来,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东西交给别人,你该知道什么后果。这世界,不是你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想象到的。别给自己添麻烦。”   龚叔平淡的声音透着一种上位者的优越感,六爷想起他说的是什么,只回了一句,“那袋子我早就扔了。”   “扔了?”   听筒里忽然传出一阵杂音,好像被别人抢了过去。紧接着,说话的人换了。   “六爷,我是小飞!”   听到小飞的声音,六爷心情有点微妙。这是可能成为他女婿的人,但也是因为他,自己的儿子正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。   “这件事不是我原先想要的结果,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了。”   “小飞。”龚叔打断他。   “六爷我知道您是个讲规矩的人,我们做得不对的,会给您一个说法。但是这东西您一定得还给他们,您不了解这里面有多危险。六爷您听我一句!”   他急切的声音被打断了,“来你们几个把他关房间去!”   没再继续听下去,六爷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儿。挂上电话,六爷沉默不语,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把这件事又想了一遍。他知道自己手上一定是捏住了什么命脉,要不然那姓龚的也不会那么不择手段。官场上的事,他的确不懂,但活了那么大岁数,什么事儿想不清楚啊。现在那封信成了关键,这可比晓波划的那辆豪车重要得多,说不定就能扯出大乱子。   「空气在颤抖,仿佛天空在燃烧。暴风雨就要来了。」   在无数个念头闪过的间隙,六爷想起这句老电影台词。忽然也感到一丝欣慰,因为他发觉,璇儿选的这个人,好像也还可以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从医院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,张璇打开门,房间里漆黑一片。谭小飞不在,她面对着满室的空寂,叹了口气。   才过了几天有人陪伴的日子,她就有点不习惯了。   给小飞打了几个电话,都没人接。张璇想,他今天大概不会来了。说不上是落寞还是失望,知道总会有这样一天的,她告诉自己别难过,打起精神给自己做点吃的。在医院的时候她哭累了,现在流不出眼泪,但心里越来越酸涩,已经快要将她淹没。   咣的一声扔掉汤勺,张璇倚着流理台,捂住了脸。   她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失败,好像活了这二十七年就从来没顺遂过。本来已经不奢求的爸爸突然道了歉,结果弟弟却受了重伤,刚还向她求婚的恋人也不见了。   没错,她爸张学军的悔意是她心心念念的,可是现在她不想要了。这样想可能有点不孝,但如果可以选择,张璇宁愿回到前几天的状态。   没有爸爸的生活张璇早就习惯了,但独自一人的日子,她已经过够了。   >>>第十五章 豪赌   “六爷,小飞想见您,就他一人,说您肯定能答应。”   隔着越野的车窗,侯小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心里既忐忑又焦急。六爷阴沉的眼神他看着害怕,但想到现在小飞那不容乐观的处境,他硬着头皮不得不走这一遭。   沉默地盯了他好一会儿,六爷拿下嘴里的烟,低声道:“正特么想找你们呢。”   在去谭小飞住处的路上,侯小杰说:“小飞现在和家里闹翻了,颓着呢。被看着出不来,所以……”   六爷望着前路,始终没说话。他当然听得懂这孩子的弦外之音。晓波的事不是小飞的本意,璇儿那边,小飞也是不想抛下的。   而眼前这一切棘手的境况,恐怕都不是谭小飞所愿。   那张对账单已经被找回来了。七千八百万,谭家的身家性命怕是都拴在这事儿上了。想起话匣子对他的告诫,六爷不屑一顾。他老了,但还没糊涂。谁愿意趟这趟浑水呢?无论年轻的时候多威风,现在他只是个小老百姓,谁也惹不起。   但自己的孩子,自己的家,还得自己个儿去保护。   车开到市中心一个高档社区,六爷自己上楼。房子很大,陈设却有些乱。地上堆着很多书,客厅里没拉开窗帘,有些昏暗。六爷环顾了一下这间空旷的大屋子,拿起茶几上的书翻看着。   谭小飞悄无声息地从卧室出来,低声招呼道:“六爷。”   六爷从书里抬头看过去,面前的孩子穿着件白毛衣,黑头发有些长遮着眉,眼睛乌沉沉的没什么精气神儿,长了些胡茬儿,看起来更瘦了。想起了这小子好像和晓波同岁,六爷到底没忍心把气撒在这孩子头上。   “你小子想要东西你不自己去拿,你还遛我跑一趟。”   谭小飞微垂下头,说:“我现在实在出不去,但是拿不回对账单,我爸非杀了我不可。”   “杀了你?”六爷把手里书扔一边儿,“杀了我吧。”   “……那倒不至于。”小飞顿了一下,“但是他们还想绑人,让我暂时给拦住了。”   “绑人?”   唰啦一声,谭小飞拉开窗帘,阳光倏地照进来,有些耀眼。   “龚叔去查您的身份,连带着也知道了阿璇和您的关系。”   那么他们想绑的是谁,不言而喻。   其实谭小飞没那么容易受家里人的牵制,爸妈早就管不住他了,他也从来没怕过龚叔。但这次会心甘情愿被关起来,全都是为了张璇。他不想节外生枝,希望所有的事都能平息下来。但如果被逼到绝路,以他的力量只能保全一人,那么这个人只会是张璇。   谭小飞想,哪怕是他死了,也不会让别人伤害张璇一分一毫。   听了他的话,六爷也是心头火起。事情发展到这一步,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容易,但说来说去这事儿都和闺女没有任何关系。他们竟然还想过要绑架璇儿,谭家简直欺人太甚!   越愤怒反而越冷静,六爷望着阳光下的某个点,低哑着声音说:“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问,你既然提起来了,我倒要问问你。小子,你打算和我闺女怎么着啊?”   虽然没明白六爷的意思,但谭小飞还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,语气都带着郑重,“我想和她结婚。”   “结婚?”六爷盯着他的眼睛,想看清楚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心,“你蒙谁呢?当初她毕业时候那事儿,你当我不知道啊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刚听说的那会儿,我弄死你的心都有了。我那么好的闺女,让你那么糟践!”   “您也知道您女儿好啊,那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的不是您么?”   听到谭小飞的反唇相讥,六爷的怒气一瞬间哑火儿了。这孩子说的没错,那么多年,璇儿所承受的一切苦难,根源全部都来自于他这个当爹的。   全部。   哑口无言了好一会儿,六爷默默地点上了一支烟,低声道:“……我不是个称职的爹,对璇儿,对晓波,做的都不够。你好好照顾璇儿,这是你欠她的。”   谭小飞没说话,只郑重其事地点点头。   “再说回晓波的事。我儿子还在医院里躺着呢,晓波这事儿没了完,你那对账单的事儿得往后说。告诉你爸爸那帮人,咱们一桩桩的码。”   谭小飞背着光站在窗口,看不清神情,“晓波现在怎么样了?”   “脑震荡,头骨也让你们丫给打裂了,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。”   小飞在一旁坐下,拿出一支烟,点燃,“您觉得,一百万行吗?”   “你觉得呢?”六爷瞥他一眼,“一千万也没戏。”   “明白,六爷。”小飞没孩子,体会不了父亲对儿子的感情,“没碰上您之前,我以为这样的人都是书里写的,碰上您,我信了。”   因为张璇的缘故,谭小飞之前始终对六爷带着偏见。但这几天的接触,他渐渐从这老爷子身上看到了一种精神。   “我什么人哪?我什么人都不是,就一小老百姓。”听着小飞的话,六爷忽然有些悲哀。他担不起别人的敬佩,因为连最起码的“父亲”这个角色,他都没有扮演好。要不然,他们一家人也不会面临眼前这样的绝境。   “孩子,说点儿有用的吧。打算怎么了啊这事儿?”   “好。”小飞收起烟,也正色起来,“其实今天叫您来,我是和他们说好的。我告诉他们只要按您的规矩来,您一定不会报警。事情就能解决。”   “按照我的规矩来?”   “对,按照您的规矩。按照你们北京茬架那规矩。您说时间和地点,如果我们赢了,您还东西,修车钱我也不要了。要是你们赢了,该替晓波出气出气,那张对账单……你们随便处理。”   话音一落,气氛立刻凝滞。   “两件事儿,拼一块儿说?”似乎察觉到了小飞的破釜沉舟,六爷忽然对眼前这孩子的胆识产生了几分赞赏,“好啊,那咱们就两档子事儿一起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后天早上八点,颐和园后边儿那个野湖。咱老时间老地方。”   六爷说着就穿上外套准备走人,小飞却忽然叫住他,“六爷。”   六爷停住脚步,却没有转身。   “对不起。”道歉的理由有很多,因为张璇,因为晓波,因为后来惹出了这么多的麻烦。   六爷回过头来看着他。   小飞直视着六爷,眼底带着几分恳切,“您能帮我转告阿璇吗?之前我手机被龚叔拿走了,她找不到我,您告诉她别担心,我会想办法和她联络的。”   六爷沉默了片刻,慢慢走到他面前,忽然扬起手,小飞下意识动了一下,却始终正视着他。这一巴掌没有甩过来,六爷的手也没放下,小飞愣了一秒,才伸出手与六爷击了一掌。   在此之前,谭小飞曾想过,若是没有张晓波这档子事,他和张璇重逢后,说不定他和六爷之间也只不过会是威严的老丈人和毛脚女婿的关系。也许一开始他们还是会针锋相对,但最后一定会成为忘年交。然后,经过多重考验和训诫,六爷会带着欣慰和祝福,把女儿的终身幸福托付给他。   但不可能了,这些只能是活在他幻想中的泡影。   刚刚定下的茬架不是随口说说的。如果说这是一场赌,谭小飞已经把全家的性命和自己的未来全部押上。若是谭家倒了,他的人生会颠覆成什么样根本无法想象。而如果赢了,六爷和晓波有个三长两短,他和张璇又会有一个怎样的未来?   和六爷的或胜或败不同,小飞觉得,他已经被一步步逼上了绝路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张璇这两天过得很忙碌。去医院照顾弟弟,复习专业课,准备论文开题报告。每分每秒都想变得再忙一点,更忙一点,就为了让自己没有一点空余去思念。   可是,都没用。夜深了,她还是忍不住会想,他在哪?在做什么?还会来吗?   张璇不想再纠结于这种无望的感情,生活已经这么艰难了,亲弟弟还昏迷在病床上,哪有闲情逸致去想一个已经失去讯息的人。   就在张璇刚刚下定决心要忘记谭小飞,重新整理好自己的生活时,她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。   “喂?”   “喂,阿璇。是我。”   听到谭小飞声音的那一刻,张璇鼻翼一酸,差点哭出来。   “阿璇,你还好吗?”   “……嗯。”她已经强忍情绪,但变调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一丝哭腔。   电话那头的谭小飞蓦地心疼了,“我在拿小杰的手机给你打。对不起,最近出了很多事,而我现在没法陪在你身边。”   “嗯。”张璇点点头,这样的安慰反而令她感觉格外委屈。   “阿璇。”   “嗯。”   “……阿璇。”   “小飞?”不知道为什么,张璇忽然意识到,他有什么话想说,心里蓦然升起了不安。   隔着话筒,仿佛能听见他沉重而痛苦的心跳。谭小飞沉默了许久,才说:“……阿璇,我可能……要离开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很多事,我不方便和你说。太危险了。我爸妈打算送我出国,不过大概避一阵就回来了。你别担心。”   听着他故作轻松的口吻,张璇的心渐渐下沉。不需要说的太明白,她也能猜到个大概。怪只怪她太了解谭小飞了。   许久没听见回应,小飞心里一慌,忍不住在电话那头问:“阿璇?你还在听吗?”   “你今天走了,以后就不会回来了吧?”张璇的声音意外的冷静如常。   “……”  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喟叹,谭小飞听见电话里传来张璇幽幽的声音:“为什么在我已经下定决心跟你在一起的时候,你又要走了?”   “……阿璇。”不是回避,谭小飞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因为他不清楚,这件事会朝着一个怎样的方向发展,而这个风头又要避到什么时候。   “小飞,你知道我等一个可以一直陪伴我的人,等了多少年吗?”张璇仰起头,望着昏黄的顶灯,视线渐渐模糊起来。   “……”   “我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甜言蜜语,我只想要一个不会离开我的爱人。”   “阿璇。”胸口好似被人痛击一拳,谭小飞心如刀绞,忍不住红了眼眶。   仿佛是五年前的复刻,场景对白都惊人的相似。但这一次,哭的泣不成声的是张璇。   再见了,谭小飞。隔着五年的时光,我们再次离别。   不过,这次我希望,你终有一天可以回到我身边。   因为我已经太累了。   我需要你。   >>>第十六章 人生   12月30日那天,北京的风阴冷的像是可以冻裂大地。   下了出租车,张璇小跑着进了医院大厅。走廊里熙熙攘攘,人声中夹杂着电梯抵达的声音。有护士从某个病房里探出头来冲她喊:“医院里不许跑动!”她头也没回,脚步下意识地放慢,但走了几步又跑起来。身边的病人和家属只是看她一眼便没再理会,毕竟医院里每天都在上演着悲欢离合。   众生皆苦,谁又顾得了谁呢。   鞋跟磕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响声,呼吸声渐渐沉重。走廊里慢慢没有人了,空间中仿佛能听见阳光流动的声音。   终于跑到那个病房门口,张璇停下脚步,心脏的跳动声撞击着她的耳膜。扶着门把手,她努力控制着身上细微的颤抖。做了几个深呼吸,她拉开门。   阳光好似流动不休的水,从慢慢展开的门口倾泻而出,映在她横着泪痕的脸上。   在满室的寂寥与苍白中,六爷,她的爸爸,静静地躺在病床上。   已经走了。   病床前有话匣子、灯罩儿媳妇和弹球儿,都在哭。话匣子回头看见张璇来了,走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僵直的身体。   张璇听着霞姨的嚎啕声,一动不动,自始至终静默地望着那个躺在床上的人。   她的爸爸,曾经她心目中的大英雄,后来在一段漫长的岁月里,一直是她最恨的人。而现在,他走了。   像每一个她在乎的人那样,离开了她。   闭上眼睛,泪水顺着眼角滑落,耳边的轰鸣渐渐平息,最终化为一片悲凉的宁静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六爷的后事办得挺冷清的。   没办法,儿子张晓波还在住院,话匣子也病倒了,兄弟们都因为茬架在局子里蹲着,到头来主持丧事的还是离家九年的闺女张璇。   街坊邻居来了不少,但没那么亲密,坐会儿就走了。节哀顺变的话听了太多,张璇已经有点麻木了。在灵堂里坐着,眼前的金箔纸花、烟火遗像,还都跟一场梦似的。   守灵的几天,张璇一直没有哭。整个人忙忙碌碌又浑浑噩噩,反而没什么空闲想别的。等到出殡那天,有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六爷的骨灰盒交到她的手上,她低头看着,忽然有点恍然。   好像终于醒了过来,明白以后再也看不到爸爸了,爱也好,恨也好,这个人就完完全全在生活中消失了。   心里这样想着,她眼睛睁得大大的,看着手中的黑盒子不断被水滴击中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丧事过后,张璇搬回了四合院。每天的生活状态逐渐固定,收拾家里,去医院照顾弟弟,去学校学习。好在晓波已经醒过来了,霞姨也打起了精神,张璇这才觉得,日子稍稍有了些盼头。   进入2016年没几天,谭军耀落马。这是张璇在新闻里看到的。省级官员贪污受贿,身后牵扯出多重案件,不少家族受到牵连,一时引起轰动。   不过这些都和她无关,张璇想,反正谭小飞已经离开了,那么谭先生和谭太太对她来讲,也就是两个陌生人罢了。   又过了一阵,期末考试勉强通过,开题答辩也结束了。就在张璇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准备过年的时候,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——她的月事已经晚了十几天了。   这问题说大不大,说小却也不小。张璇坐在家里,回想着最近一段时间她的身体状况,不由得感觉一阵手脚冰凉。胃疼、厌食、疲乏,她以为这都是因为过得太忙乱而导致的身体机能紊乱,但现在她又不确定,会不会是另一种可能性。   张璇想到和谭小飞在一起的时候,两个人都没有做过任何措施。她那时候也担心过,但小飞告诉她,如果有了就生下来。因为这是他非常期待的事。   一个人胡思乱想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,张璇没作停留,直接去了医院做检查。她现在已经乱了,迫切地需要一个明确的结果。就像是一场审判一样,她想知道自己的命运。   从坐上出租车的那一刻起,挂号、采血等一系列检查做下来,直到坐在医院走廊里等消息,张璇的心中有无数个念头交织在一起。   她对这件事是满怀期待的。   实话实说,这个时候真的不是怀孕的好时机。爸妈都不在了,弟弟在住院,研究生学业还有两年,目前处于停薪留职状态。她没有生活来源,也没有家人依靠。她甚至没有结婚,恋人已经音信全无。   但转念一想,张璇希望能有个孩子,她和小飞的孩子。正是因为现在的日子压抑而黯淡,她才更加渴望能有一点光亮出现在她的生命里。   不过显然,现实并没有那么的善解人意。   当医生把没有怀孕的检查结果递到她的手上,张璇呼吸一窒,手指扣紧大衣的下摆,眼睛里的希冀渐渐熄灭,最终归于无声。   早该想到的,张璇苦笑,她的人生,哪会那么顺利呢?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临近过年的时候,张璇接到了温倩丈夫的电话,说温倩最近精神状态很不好,希望张璇能去看看她。应下邀约,张璇这才忽然意识到,温倩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和她联络过了。   也是最近太忙了,张璇都没想起这件事。一边自责,张璇一边赶到温倩家。   谭家倒台后,之前在南京和谭家交往密切的几个家族都被查了,这其中就包括温家。温家和谭家是姻亲,温倩的父亲是商人,母亲却从政,虽然已经退下来了,但到底不太干净。谭军耀夫妇被调查之后没多久,温倩的母亲也被传唤了。   温倩心急如焚,但已经嫁到北京,对南京的事鞭长莫及。她怀着孩子,月份也大了,一时郁结在心,人都憔悴了不少。   “你别想那么多呀,还怀着孩子呢。”张璇坐在她的床边,温声劝导。   “我就是担心啊,我妈都被人带走了。”从她俩认识以来,这是温倩第一次在她面前哭。脸上没有精致的妆容,整个人脆弱又委屈,“官场上哪有那么干净的?牵扯出那么多人,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,公公婆婆都让我稍安勿躁,但我能放下心吗!那是我亲妈呀!”   “别急呀。再等等总会有消息的。”让她哭的张璇也忍不住心酸,伸手抚摩着她的胳膊,“好在我看你老公对你还挺在乎的,看你情绪不对,电话都打到我那了。按道理来说,我是不该来看你的,我还带着孝呢,不吉利……”   温倩哭着,瞪了瞪眼,“说什么呢!我现在就想找个亲近的人诉诉苦,你来了正好。”   张璇还是挺欣慰的。温倩命好,娘家出了事,好在婆家在北京根基稳,受南京那边影响不大,对温倩也还不错。   “你最近怎么样?晓波还没出院呢?”   “还没。应该快了。”   温倩擦擦眼泪,虽然有点迟疑,但还是问道:“……小飞呢?他和你有联系吗?”   张璇没说话,只是垂眸摇了摇头。   见她这样,温倩也不多问了,“还劝我呢,你也别多想了。瞧你这脸色……”   “倩倩,我前几天去医院做了个检查。”   也不知道为什么,可能是盯着温倩显怀的肚子看了太久,张璇忽然也想倾诉了。   “什么的检查啊?璇儿你哪不舒服?”   “妇科。”   “……怎么了?”   “我只是以为我怀孕了。”张璇勾起一个浅笑,但怎么看都透着凄楚。   “那、那是吗?”温倩有点紧张,怕她说是又怕她说不是。   “……没,只是太累了,身体机能紊乱的问题。”   张璇垂着头,视线落在温倩的肚子上,神情渐渐浮现出沮丧来。温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,只得握紧了她的手。  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,温倩叹了口气,说:“你和小飞的事怎么办啊?”   “……都过去了。”张璇抬起头,已经又恢复了平静神情。她把手放在心口上,那里曾经跃动着属于爱情的部分,已经死了。   温倩怔了片刻,终是忍不住捂着眼睛哭出声来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谭小飞不是第一次在国外生活了,但这次绝对是最孤独的一次。   开着车,沿着牛津郊外一条鲜有人烟的路行驶,谭小飞恍惚间觉得这条路好似他接下来的人生。   没有朋友,没有家人,没有张璇,也不知道去向。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,踽踽独行。   那场茬架过后,所有人都以为他去了加拿大,但他却低调抵达英国。除了阿彪小杰他们几个发小儿,绝大多数朋友都断了联系。煎熬地独自生活了两个多月后,他在当地的华人报刊上看到了父母亲入狱的消息。   曾经的谭小飞以为,父母醉心权利,并不爱他,他也不屑于祈求父母的关怀。然而此时此刻,他才终于明白,失去家庭庇护的自己竟然会那么崩溃绝望。   他想,学生时代的张璇,过得大概就是这样的日子吧。   车子刚刚驶向繁华街区,手机就响了起来,打断了他的思绪。小飞拿起手机,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名字——于丽珊。   “喂,阿珊。”   听筒那头的女声顿了一下,才带着种无语的口吻说道:“……都说了别叫我这个名字。叫我Allison。”   听着她略带生涩的中文,小飞不置可否地撇撇嘴,“怎么了?”   “Kris你到哪里了?”   “还有十分钟吧。”   “尽快来,我在办公室等你。”说完,Allison就挂断了电话。   这个老友果然还是干脆利索的风格,谭小飞把手机扔在副驾驶位上,渐渐提起车速。   Allison的广告公司在牛津的市中心,规模不大,但发展态势很好。谭小飞走进办公室时,看到的就是一派忙碌却活跃的工作状态。不少员工抬头和他打招呼,那都是他曾经的同学。踏入这样一个环境,才会让小飞感觉,自己还不算太孤单。   作为老板,Allison的办公室在最里面。谭小飞推开门,就见一个清瘦的黑发姑娘抬头望过来。   “来了。”Allison推了下眼镜,站起身,拿着一叠纸朝他走过来。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寒暄,也不带一丝喜悦,Allison只是像对待某个客户一样,平淡地引谭小飞坐到一边的会议桌旁。   好在她这样的独特风格,谭小飞也习惯了,“我看到你发的邮件,你说有事找我?”   “对。这个你看看。”说着,Allison把那一叠纸推到他面前,直入主题。   谭小飞疑惑地看她一眼,才低头翻阅。看着看着,却越来越惊讶。   这是一份聘任书,从另一个角度上讲,也算是邀请函。   “Kris。”Allison忽然打断他,“可以看得快一点吗?下午我们还有个case要做。”   谭小飞满头黑线地瞪她一眼,问:“你让我给你公司入股?”   “对。”   “你知道我爸妈的事了吧?”   Allison浑不在意地耸耸肩。  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,但谭小飞还是低声说道:“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大少爷了,没那么多钱可挥霍。抱歉,阿珊,我帮不了你。”   “你不应该拒绝的,Kris。”Allison的眼睛里写满了笃定,语气还是那样,带着点刻板,“我知道你还有钱,我也不需要很多。你入股后,加上之前的投资,你就是我们公司最大的股东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你不仅成了股东,还拥有了一个工作。不好吗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你不用觉得自尊心受挫什么的,我没有别的意思。这不是施舍,只是你以前救过我的命,还帮助我,现在就当是我的报恩吧。”   看着手里的合同,小飞思考了片刻,确定自己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,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   虽然爸妈出了事,生活和过去比不了,但谭小飞并不是一点积蓄也没有。这么多年,飚过车,玩过电竞,做过些投资,也许连他父母都不知道,小飞自己名下有不菲的收入。   也许从现在这一刻,属于他自己的人生才算正式开始了。脚踏实地前行,靠个人的力量闯出个未来,这样,在以后的某一天,他才能堂堂正正地重新站在张璇面前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无论生活遇到多少挫折和磨难,时间都不会因为我们的怒气或泪水而停下脚步。   两年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。   这一年,张璇研究生毕业了。毕业典礼的当天,晓波、霞姨还有闷三儿叔他们都来了,大家开心地拍了许多照片。张璇穿着硕士服,捧着鲜花,站在弟弟的镜头前,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爸爸。   如果今天爸爸在这儿,说不定也会夸夸她吧?   晓波说要陪张璇一起回家,但张璇说一会儿温倩还要来。霞姨他们并不清楚温倩和谭家的关系,只是想着留她们好闺蜜自己玩儿,就先回去了。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坐下,张璇望着四周开心雀跃的年轻面孔,不知怎的,忽然想起了谭小飞。   已经过了那么久,张璇想,自己到底有了些长进,至少不会湿了眼眶。虽然心里还是会有些酸,不过,都会过去的。   这样想着,视野中就忽然出现了一个人。   那个上一秒还令她满心酸楚的人,现在竟然就站在自己面前!   “……小飞。”   他的名字哑在她的喉咙里。张璇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处,像是坠入一场梦境。她不敢动,从指间到眼睫,好像一动,这梦就碎了,他也会不见了。   “阿璇。”   怎么一晃神,他就忽然站在自己面前了?   张璇还茫然地发着呆,倏地被眼前的人拉了起来。蓦地放大在眼前的脸,看起来明晰又真实,被他紧紧握住的手上传来真切的温热。   张璇站在台阶上,与谭小飞平视,在他深沉如黑夜的眼睛里,她看见了璀璨而温柔的光。   “阿璇。”   他抱住她,双臂慢慢收紧,箍着她的腰。他吻她,迫切而珍惜地描绘着她的唇瓣,追逐着她的柔舌,喟叹中含混着迷恋与感恩。   好不容易被他放开,张璇还有点魂不守舍。心中的百转千回,逐渐化作眼底的水光。   “你回来了……”她的声音带着颤抖,眼睛一刻不离他的脸。   “嗯,我回来了。”谭小飞执起她的手,深吻她的指尖手背。   “那你、你还会走吗?”   “不会了,阿璇,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。”   曾经在心中祈盼过无数次的幻影,在这一刻有了一个真实的映像。   “小飞。”张璇凝视着他的脸,终于忍不住伸手抱住他,紧紧搂着他的肩颈。分不清心底是委屈多一点,还是喜悦多一点,眼泪就这样大颗大颗地落下来。   谭小飞也紧紧把她拥在怀里,就像要用她来填满自己的整个生命。   “我害了你爸,你爸搞垮了我爸,阿璇,咱们这就算是扯平了吧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现在是我什么都没有了,阿璇,我只有你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阿璇,我们现在可以结婚了吧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我们结婚好吗?你嫁给我,这样我就有你了。”   “……好。”   2017年的冬天,距离新的一年,还有不到一个星期。   这一年,张璇29岁了。她从不知道,原来人生可以这样的安定而完满。   这一年,谭小飞24岁了,由他自己创造的人生还在继续。但这一刻,他想,他已经收获到了这辈子最珍贵的礼物。   ——正文完——   番外一 各自天涯   九月底的伦敦天气有点冷了,车窗外下着小雨。谭小飞开着车来到郊外约好的地点,远远看见那间小教堂门口有个黑头发的女孩坐在台阶上。   “Kris,这里!”女孩子说着腔调略微有些奇怪的中文,朝他挥挥手,衣袖里露出一截厚厚的纱布。   谭小飞停好了车,走过去招呼道:“阿珊。”   “……说了叫我Allison。”本名于丽珊,英文名Allison的华裔姑娘,皱着眉头纠正他。   小飞笑了笑,指了指教堂的门口:“现在进去吗?”   “嗯,进去吧。快开始了。”   两个人走进去,随便找了座位坐下。这是一座社区教堂,规模不大。每个礼拜天都会有教会活动,来的大多是附近的居民。Allison是华裔,出生在英国牛津,从小就是虔诚的教徒。而谭小飞,是最近才开始跟着听教义的。   以前谭小飞没有信仰,他一直觉得信天信地不如信自己。但最近他开始疑惑了,是不是把烦恼说给上帝,就能化解苦痛和悔恨?   “会的。”Allison第一次听到他的困惑时,推推眼镜,语气异常认真,“Kris,你是不是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?别害怕,也别顾虑,告诉神父,他会帮你转达给主,主会原谅你的。”   谭小飞无语地瞧了她好一阵,默默吐槽道,“……说得好像你就是主一样。”   其实说起来,能和Allison做朋友,也是谭小飞困惑的问题之一。   去年,十八岁的谭小飞被父母送来英国读书。他不屑于和那些出国镀金的富二代厮混,又和勤奋苦读的留学生们聊不来。说到底他的性格还是有些独的,这些新认识的人不是像阿彪小杰那样多年的交情,小飞就懒得和他们做朋友。   他像一个普通的学生那样念书,偶尔和同学们一起旅行。身边有不少女孩向他示好,甚至还有直接追求的,但小飞只觉得烦。   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,他认识了Allison。   他们是校友,大一时参加了同一个选修课。主讲老师剑走偏锋,没有要求每一个人做自己的作业,而是要班级里的任意两人合作,完成资料查找、实验调查以及期末论文。于是,独来独往的高傲留学生谭小飞和沉默寡言的华裔学霸Allison就被凑成了一组。   后来,期末顺利通过。虽然从来没说过,但对于搭档这沉默却坚韧的个性,谭小飞心里十分佩服。   这样聪明而孤单的女孩子,总是会让他想起张璇。但那又怎么样呢?张璇已经不见了。   真正让谭小飞和Allison成为朋友的是在2011年的新年前夕。谭小飞没有回国,又没兴趣去参加那些乌烟瘴气的party,于是开车去往Allison家。在他撞开Allison房间的门之前,这个聪慧却性格沉闷的女孩已经割开手腕,鲜血顺着床单流了一地。   幸好他飞车将她送去医院,Allison活了下来。后来才得知,原来是她那位法国籍的男朋友在圣诞节后的第二天,向她提出了分手。不仅如此,还把她用来做创业基金的全部存款都卷走了。   因为这样一个理由而放弃生命,在谭小飞看来简直荒谬绝伦。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他不明白,这笔钱对于一个努力念书渴望创造自己的事业的女学生意味着什么。   “行了,把那个人渣忘了,你要创业,我给你钱。”谭小飞说。   这不是施舍,也不是炫耀,他是真的不在乎。钱他有的是,但在国外的朋友,他只有这一个。人总是这样,越是自己没有的,就越会觉得宝贵。失去张璇之后,他活得浑浑噩噩,所以才会更加羡慕Allison这样充满希望的活法。   之后谭小飞真的拿出一笔钱来支持Allison创业,而Allison也的确有些商业头脑,创办了自己的广告公司,后来又把谭小飞拉回来继续投钱做股东,规模扩大后还在中国开了分公司,这就都是后话了。  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,谭小飞才真正和Allison成了朋友。他会倾听她的愤怒与委屈,也会向她诉说自己对张璇的思念和悔恨。   Allison告诉他,如果太难过了,不妨去向主祷告。谭小飞不置可否,但从那以后每周都会和她一起去社区教堂做礼拜,听教义。   中国人信教,大多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有过不去的坎儿了,才想在信仰中寻找慰藉。谭小飞想,他大概算是其中之一。Allison说,有罪孽的人都需要求得主的宽恕。这话令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对张璇做过的事。在那之后,张璇音信全无,想必是恨着他的。而他也恨自己,没有好好地对张璇。   “Kris,你应该找神父忏悔,否则将来会下地狱的。”Allison非常认真地看着他说。   “下地狱吗?……也许吧。”谭小飞淡淡地笑了下,看向教堂中央立着的十字架。   阿璇,我真的不害怕下地狱。   只要和你在一起,我什么都能忍受,哪怕是被地狱之火燃烧。   但,你在哪儿呢?   那个说会一直陪着我哪也不去的女孩,一转眼就不见了……   “Kris。”Allison凑近他,带着气声叫他,打断了他的回忆。   “嗯?”   “你有爱人吗?”   “……有。”不是爱人,是我爱的人。   “她叫什么名字?”   “张璇。”   “她在中国吗?”   “嗯……我不知道。”   “那她爱你吗?”   “……也许不爱吧。”   Allison忽然坐直身体,挑起唇角,笑了,“呵,你比我还可怜。”   “……是啊。”   我爱张璇,能撑过这场孤寂与彷徨,全凭着对她的想念。   我爱你,天涯海角,上帝知道。 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  上海的街头,张璇坐在出租车上,望着前方堵成一条长龙的车辆,焦急地看着表。   刚才男朋友陈文正打电话给她,说他们的研究生毕业聚餐结束了,他喝醉了,让她去接他。虽然有些头疼,但张璇还是立刻打了车过去。   好不容易赶到饭店,张璇找到陈文正说的包厢。推开门,聚会已经结束了,十几个同学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。见张璇进来,几个还算清醒的女同学和她打了招呼。张璇点点头,然后在一帮喝得烂醉的男生中间找到了自己的男友。   叹了口气,她走过去轻拍他的肩膀,“文正,醒醒,能走吗?”   “……唔?”陈文正抬头迷迷糊糊地瞧了她一眼,好半天才笑起来,“张璇。”   说着,他撑着桌子站起来,张璇赶紧上前扶住他,却不想他整个人向她身上靠过来,嘴里还含混不清地问着:“张璇……张璇,你爱不爱我?”   自交往以来,他们之间不常有亲密接触。陈文正一下子抱上来,张璇吓了一跳,微微向后闪躲。扑面而来的酒气和周围同学的哄笑隐隐令她觉得别扭又烦躁。   “文正,你喝醉了,我送你回去。”   张璇哄着陈文正,想这就离开,陈文正却忽然凑得更近,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作势要吻上来。张璇吃惊地一侧头,他这一下只是亲到了她的脸颊。见他还要往上扑,张璇心中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了,一把掀开他的胳膊,反手就是一巴掌。   啪的一声脆响,把在场的人都惊醒了。带着醉意的陈文正一个没站稳,跌坐在地上。其他同学见张璇脸色铁青,也不敢起哄了,都噤若寒蝉地在一旁看着。   “你丫撒什么酒疯?真是恶心!”   张璇骂完这一句,拎起包扭头就走。同学们面面相觑,谁也不敢上前劝阻。刚要打开包厢门,却听见身后传来陈文正清晰的声音。   “我恶心,那你就好到哪去吗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张璇,我早知道你不爱我。你心里是不是有别人?”   张璇没有回头,无言以对,因为她清楚,他说的都没错。   “你冷静冷静吧,自己打车回去。”说完,张璇开门走了。   刚穿过走廊,陈文正又踉踉跄跄地追出来,拉住她,“对不起张璇!你别生气,别走。”   听着他的祈求,张璇没看他,心却软了下来。   陈文正还带着醉意,却也没敢再动手动脚。拉着她胳膊的那只手紧了紧,忽然大声说道:“张璇,嫁给我吧!”   张璇一怔,缓缓地回头,看向他醉的红成一片的眼睛,愤怒又难堪的情绪直冲心田。她使劲甩开他,大骂道:“你是不是以为我自己一个人,就敢随便作践我?我爸和我弟弟还没死哪!结婚这么重要的事,是可以醉着酒随随便便就提的吗?!”   那一晚终究是不欢而散。张璇气得浑身发抖,等终于平息了怒火,又觉得灰心,自己到底是没法和陈文正在一起了。   第二天,陈文正醒来后向张璇道了歉,她没有埋怨也没有撒娇,只是说不介意。听着她一如往常的平淡口吻,陈文正莫名地有点失望。以前他觉得这样的张璇是大气体贴的,但现在,他反而会羡慕哥们儿那有些“作”的女朋友。因为至少那样,会让他感受到自己是被女友在乎的。   过了几天,陈文正又向张璇求了婚。这次他准备的很认真,张璇听得也很用心。考虑了一下,她还是选择和他说了曾经的事。谭小飞是她生命中的一个坎儿,隐瞒实情和他结婚,这样对陈文正不公平。   如预料的一样,陈文正非常震惊,说要回去想想。张璇也表示理解。   几天后,他们分手了。   陈文正向她道歉,张璇却不在意。她在电话里对他说:“没关系的,你不用道歉。是我对不起你。”   对不起,都怪我不爱你。   于是生活又回到一个人的日子,好在她已经习惯了。   2013年的冬天,张璇下班在街头走着,正巧碰上一家婚纱店做活动。她接过宣传册,却没有进店看看的意愿。婚事都告吹了,还有什么看婚纱的必要呢。不过美丽的东西,看看照片也好,她走在街上,随手翻着图册。   上海的夜晚人影交错,街头冰冷却热闹,广场上有街头艺人在卖唱,这歌张璇听过,她心中一动,在人群外围停住脚步。   「咖啡杯子的旁边,电话讯号的里面   独我一个的面前,无止思念的中间   热闹人群的孤单,转身离别的留恋   急忙掩住的耳畔,流着眼泪的晴天」   这一刻,张璇没有想起陈文正,却忽然想起了谭小飞。也许这辈子不会再见面了,索性最后放任自己再想他一次。   「我记得你的模样,你曾是个少年   你有深潭的眼眸,你有固执的臂弯   我也记得你的誓言,你曾是个少年   你爱我胜过爱你自己,你说永远都不改变」   谭小飞,我记得你的模样,你曾是个少年,你说你爱我胜过一切,那时你的眼睛里盛满繁星。   清楚地回忆起这些过往的张璇,在这时光匆匆的上海的夜晚,心如刀绞,忍不住红了眼眶。   番外二 北京之夜   张璇高中同学聚会的地点就定在他们中学的附近。   推开酒店包厢的门,看到满室熟悉而热切的面孔,张璇意识到自己迟到了,带着歉意地冲大家笑了笑。   “抱歉啊,路上堵车,来晚了。”   “啊!璇儿你终于来了!”   “哟,学委来了!快坐。”   念书的时候,张璇成绩很好,人缘也不错,见她来了大家都很高兴。当年交好的女生上前握住她的手,还有人给她腾出座位。高中同学能一次聚来这么多人真是不容易,不管当初的关系怎么样,现在坐在一起都格外亲切。眼瞅着大多数同学都迈入三十大关,有人孩子都好几岁了,有人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,有人刚出国回来,有人还在读博。大家都聊着各自的生活,好像很希望把分别的这几年用语言全部补齐。   “璇儿,我感觉你根本就没变。”中学时就和张璇要好的孙佳佳说道。   “怎么没变,已经老了。”张璇笑了笑。   “哪儿啊,净瞎扯。”另一个女生白她一眼,“璇儿你结婚了吧?”   “嗯,结了啊。”张璇点点头,会心一笑。   “什么时候结的呀,都没听着信儿啊。”孙佳佳惊讶道,“你对象哪儿的人啊?是我们认识的吗?”   “不是,是我在南京认识的。”   “哦,家里做什么的?”   张璇顿了一下,没打算说谭家的事,“就是普通人家。”   “那你对象是做什么的?”   “他和朋友在英国开了个公司,做广告的。”   “哇,海归啊!”一帮女生惊叹道。   “不是啦,只是他有投资。”   “投资啊,有钱人。”   正聊着,班长插话进来,“行了行了,你们放过学委吧,上菜了,大家喝点儿呗?”   气氛一下子转到大家伙儿身上,张璇暗暗松了口气。   一顿饭吃到八点多还没散场,大家都闹着时间还早,一边吃一边计划着待会儿去唱歌。张璇听到皱了下眉头,孙佳佳看出她脸上的疲乏,关心道:“怎么了璇儿?不舒服啊?”   “没,有点累了。”张璇冲她笑笑。   “累了啊?要不你就早点回去歇着吧。你现在特殊时期嘛,得注意身体,别累着了。”   “我就觉得特不好意思,大家都那么高兴。”   “没事儿!你现在身体重要嘛。给你老公打个电话,让他来接你。”   张璇有点为难,“他出国了,还没回来。我给晓波打电话吧,他能来。”   刚拿出手机,却听见有人推开包厢的门走进来,房间里随之一静。张璇坐的位置背对着门口,还没回头看到来人,就感觉被一阵熟悉的气息笼罩了。   “不好意思啊各位,我来接我太太。”   谭小飞站在张璇身后,一手握住她的肩,环视了一眼同学们,浅淡笑容里带着客气疏离。他身量本来就高,一身及膝的羊绒大衣更衬得挺拔英俊,眉目凌厉。   这样忽然进来接人,其实是有点失礼的,但这一刻大家倒是都被他的气质震慑住了,心里想的多半是惊讶于张璇的对象竟然这么出色。   “哇,璇儿,这就是你老公啊?不给大伙儿介绍介绍?”有女同学反应过来,扯了扯张璇的袖子。   “呃,对,给大家介绍一下,这是我老公谭小飞。”   张璇说完,回头看了小飞一眼,却正好撞进他温柔如海的眼眸中,她忍不住莞尔一笑。   这夫妻俩之间的气氛实在太温馨,一时大家都有点看愣,还是班长突然开口打开局面,“哎,既然娶了我们张璇儿,那就是朋友。我们好歹也是娘家人,你成了我们北京女婿,不得喝一个啊?”   同学们立马跟着起哄,谭小飞却摆摆手,“开车来了,不能喝酒。”   “那你们两口子都喝不了,这多没劲啊。”   “找个代驾呗,先喝几杯再说。”   已经有同学让服务员加了座位,谭小飞盛情难却,在张璇身边坐下。不过他今天刚从英国回来,急着来见张璇,想起她之前在微信里说今天有同学会,所以下了飞机放下行李就直接过来接人了。他可不想喝醉了回去,所以对大家的劝酒都敬谢不敏了。   “要不这样吧。你也不能白来一趟啊是吧?”孙佳佳转了转眼珠,计上心头,“见娘家人,怎么也得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不是。我们问几个问题,你老实回答,这总行了吧?”   “这是玩真心话大冒险呢?”谭小飞看了一眼张璇,笑了笑,说,“行,你们问吧。可以答的我就答。”   这时候的同学们大多喝的有点高,面对谭小飞这个刚认识的人,也能立刻热络起来。提起要问问题,都跃跃欲试。毕竟八卦之心,人皆有之。   “你是怎么认识我们张璇儿的?”   谭小飞挑了挑眉,转头看向张璇,见她依然笑眯眯的,心想这问题应该可以据实回答,就说:“她以前给我做家教,我们就认识了。”   “哇!师生恋啊!”一群大龄男女嚎起来。   “那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们璇儿的?”   张璇闻言也看向谭小飞,“这个我也想知道。”   谭小飞却意外地微微有些脸红,踟蹰了半天,才说:“……呃,十四岁吧。”   “哇!!!”又是一片哀嚎。   张璇默默地看着他越来越红的侧脸,噗嗤一声笑出来。   之后又乱七八糟地问了几个问题,张璇实在是累了,向大家告饶。最后还是和好几位同学互留了联系方式,约了以后再聚,夫妻俩才离开。   出了酒店,张璇坐上车,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?怎么没和我说。”   “刚下飞机,回去放了行李,借了车就过来了。”谭小飞给她扣好安全带,吻住她。   他想她,哪怕只是短短的分别几天,对她的思念也已经渗透到四肢百骸。   温存过了,谭小飞发动车子,向张家的四合院驶去。   研究生毕业以后,张璇辞去了上海那边的工作,在北京定居找了个工作,并嫁给了谭小飞。因为谭小飞又去了英国,所以她最近都在四合院同弟弟张晓波住在一起。   后海里一片灯火阑珊。到了四合院,张晓波的聚义厅酒吧正在营业的黄金时段。谭小飞把车开进院子里,扶张璇下车,一回头,正好看见张晓波要出门的样子。   “姐你回来啦。”晓波和张璇打着招呼,对谭小飞一如往常地视而不见。   “嗯,你这是要上哪儿啊?”张璇瞧着他要出门的样子,问道。   “哦,我送我对象回家。正好你们回来了,我开车走。”   “那酒吧呢?”   “没事儿,弹球儿看着呢。”   正说着,从屋里走出个穿浅蓝羽绒服的姑娘,乌黑的长发,素净的小脸,看见张璇和谭小飞两人,女孩子明显愣了一下,才打招呼道:“璇姐,你回来了。”   “嗯,要回去了?”张璇对晓波的女朋友印象不错。之于晓波的感情,她没什么干涉,觉得女孩子人不错,弟弟喜欢就好了。   “嗯。”   “那路上小心,晓波慢点儿开啊。把人家送到家门口。”   “我知道啦。姐你早点儿休息,不用等我。”晓波扶着女朋友的背,和张璇说道。   “嗯。”   “对了姐,我怕你晚上饿,给你煮了碗面,放在厨房了,你一会儿热了吃啊。”   “好。”张璇心里一暖,笑起来。   晓波也笑着,一转眼珠看见一旁的谭小飞,一下子掉了脸,“不是做给你的,不许你吃!”   说完,也不理院子里其他人的反应,带着女朋友上了车。晓波的女友临走时看了小飞一眼,没说什么跟着离开了。   看着车开出了院子,张璇忍不住笑起来。她和小飞结婚有一年了,每次和弟弟碰上,这俩人都会这么幼稚地斗一斗,她都习惯了。   进了屋子,谭小飞帮着张璇脱下外套。身上的寒气还没散去,张璇先走到客厅里的柜子前,冲着柜台上爸爸妈妈的遗像拜了拜。谭小飞在一旁沉默不语,看着相框里六爷平静的双眼,抿了抿嘴,也上前点了香。   已经九点多了,不过弟弟专门给煮的面条还是要吃的。张璇和谭小飞坐在餐桌旁,违着弟弟的意思还是分了老公一点儿。   “我觉得晓波的女朋友有点眼熟。”吃饭的时候,小飞忽然说了这么一句。   张璇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,“前女友都不认得了?”   谭小飞这一口面差点没呛进气管里,天地良心!他打青春期开始,喜欢的人就张璇一个,哪有什么见鬼的前女友!   “……谁呀?”   “王嘉语,有印象吗?”张璇是故意的,她可没忘,当初晓波被扣下那事儿,追根溯源就是传说玩了谭小飞的“女朋友”。   谭小飞反应了好一会儿,才明白那个看起来清汤寡水的姑娘,居然就是以前那个一头脏辫儿烟熏妆的小语。不过说起来,他们真的是好久没联系了。谁能想到再次见面,她还真成了张晓波的女朋友。   不过惊讶也就几秒钟,往事不可追,谭小飞还是更贪恋眼前的温柔。   “你有没有想想,孩子出生后叫什么名字?”   “起名字这事儿不是该爸爸想的吗?”张璇一边吃面一边瞪他。   “你比较聪明,想的名字会比较好听吧。”   “我家起名字都很随意的,看晓波的名字就知道了。还是你想吧。”   “……说的就好像我家起名字很用心一样。”小飞想起自己,默默吐槽道。   张璇却忽然笑起来,低头抚摸着显怀的腹部,眼神温润,“不管用不用心,他都是我的宝贝。”   谭小飞定定地看着她温柔如水的眉眼,忽然觉得这样平淡的生活要比以前好上不知多少倍。侧头在她脸颊上吻了吻,手合在她的手上,包覆住她的肚子,“……是我们的宝贝。”   “嗯,我们的。”张璇抬眸看他,点了点头,笑得眼如弯月。   番外三 谭小先生的日常   001. 我最讨厌的人   我叫谭书霖。我爸爸是谭小飞,妈妈是张璇。   我最讨厌的人,是我妹妹谭书涵。   生我妹妹那年,我妈已经三十四岁了。怀孩子的时候特辛苦,把我爸心疼坏了。好在妹妹生下来挺健康,我妈身体也慢慢恢复了。不过我就很不爽,这小丫头片子怎么一落生就那么多事儿?女孩子就是麻烦。   不过妹妹长得还挺漂亮的,和爸爸很像。嗯,看在你那么漂亮的份儿上,我原谅你了。   后来我发现我错了,因为她真的是个小恶魔!主要表现在,我的东西,只要她喜欢都会抢走。   “哥哥,我想用你的小勺儿。”   啊行,小勺儿送你,反正我已经不吃米糊糊好多年了。   “哥哥,我想坐你的小车儿。”   啊行行行,小车儿也送你,反正哥已经会跑了。   “哥哥,你把钢铁侠送我吧!”   我#&%!@……那是限量版的喂!还有你是女孩子啊,怎么能玩钢铁侠呢?说好了要做小淑女的呐!   唉,爸爸你赶紧来啊,快把这个小魔头抱走!   不过你们要是以为她在外面也这样,那就大错特错了。   妹妹在我家以外,都超级乖巧。不吵不闹,不拿别人东西,还特别有礼貌。对爸妈也是,嘴甜的恨不得天天和他们说“我爱你”。   大家都喜欢她,尤其是爸爸,简直把她当小公主一样宠上天。   其实爸妈也都很疼我的,不过爸爸说要“穷养儿富养女”(这是哪家流传下来的歪理!),于是,我就很悲催了。要不是我长得比较像妈妈,估计爸爸都懒得搭理我。真是一言难尽啊……   我在家里的家庭地位很低,真的很低。   我家的排名是这样的:妈妈最高,其次妹妹,之后爸爸,最低是我。   每次有同学和我炫耀,他是独生子,在家是小霸王,我就忍不住想呵呵。你咋不上天呢?   我家的小霸王,绝对是妹妹啊不解释!   我最喜欢舅舅晓波,每年寒暑假妈妈都会送妹妹和我去北京舅舅家住一段时间。舅舅和妈妈的感情很好,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妈妈,妈妈也是这样。   这也是我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我妹妹的原因之一。怎么姐弟之间和兄妹之间的状态就那么不一样?!   心好累……   舅舅和我爸爸很不对付,非常不对付,应该说是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。不过妹妹说,不管有什么原因,她都会永远无条件地支持爸爸。   呵呵哒,那我就支持舅舅好了。才不要和你站一个阵营!   舅舅家是个四合院,住着特别有感觉。他在胡同里开了个酒吧,里面有块匾,写着“聚义厅”。   这好像是爸爸唯一对舅舅表示赞赏的地方,可能这个酒吧还挺符合他的审美吧。   唉,我爸和我舅那不死的江湖情结啊!   我也挺喜欢舅妈的,她很漂亮,对妹妹和我都很好,而且听我爸说她以前还是个富家女。   当然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儿,我妈也很漂亮很温柔,我爸以前也是富家子。但我为什么要说这个呢?就是你们明白这代表什么吗?代表舅妈对我舅是真爱啊真爱!用我爸爸的原话说就是,毕竟我舅只是个大学本科,学校还不咋地。我舅妈能看上他,绝对是老张家祖坟上冒青烟了。   不过,每回我爸说了这话之后,妈妈就会淡淡地瞥他一眼,然后就会看见我爸很狗腿地接着说:“能娶到你,绝对是我们老谭家祖坟上冒灵芝了!”   呵呵,这个见风使舵的家伙是谁我不认识他……   002. 爸爸妈妈你最喜欢谁?   儿子书霖三岁的时候,谭小飞很喜欢逗他。那时候他第一次问儿子:“爸爸妈妈你最喜欢谁?”   儿子想了想,答:“都喜欢。”   小飞默了一会儿,撇撇嘴说:“……那么小就会撒谎了。”   儿子无语。   儿子四岁的时候,小飞又想起来问他:“阿霖,爸爸妈妈你最喜欢谁?”   儿子抿抿嘴,答:“喜欢爸爸。”(其实才不呢!只是看老爸你太幼稚了!)   小飞无语,“你妈妈那么好,你为什么不喜欢她?”   儿子内心:……呵呵。   儿子五岁的时候,小飞有了女儿书涵,心头宝立刻换了人。   某一次哄着女儿的间隙,又想起了老问题:“书霖,爸爸妈妈你最喜欢谁?”   儿子放下遥控器,看他一眼,说:“喜欢妈妈。”   小飞终于满意地笑了,不过低头看着女儿白嫩嫩的小脸,又嘟囔道:“不喜欢妹妹吗?妹妹多可爱。”   儿子扑街。   小飞没理会儿子一脸吐血的表情,轻轻把女儿举起来与自己平视,望着她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,温柔地哄着:“小公主,爸爸妈妈你最喜欢谁呀?”   女儿书涵还不会说话,但好像听懂了爸爸的问题,露着粉粉的牙床一下子笑起来,咿咿呀呀地向着爸爸伸出两只小肉手。   “真好,我的小公主最喜欢我!”小飞开心地大笑,将女儿向上抛了抛,稳稳抱在怀里,亲了亲她的小脸蛋,“爸爸也喜欢你。”   又过了几年,女儿也有五岁了,小飞又想起来问:“妹妹,爸爸妈妈你最喜欢谁?”   听到这个问题,儿子立刻站起身走了。他可受够了他老爸莫名其妙的脑回路了……   谁知女儿却笑眯眯地放下手里的积木,对小飞说:“我最喜欢妈妈,不过我也喜欢爸爸。”   小飞这次满意极了,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。女儿继续玩,心里想:开玩笑,不说喜欢妈妈,爸爸又不开心了。   003. 补习班   小学四年级,谭书霖和妈妈说,不想去补习班。张璇心疼儿子上学负担太累,有些心软:“不想去就不去了?”   “那怎么行。”坐在一旁的谭小飞制止道。   “可是孩子的学习负担太重了。他现在的学习成绩也还好啊。”   小飞却没有让步,“想想你爸怎么教孩子的,对儿子太宠,到头来孩子就像晓波那样。”   想起弟弟的成长历程,张璇觉得有道理,于是硬下心肠,又开始严格要求儿子。   谭书霖泪,扑街,已经顾不上无辜躺枪的舅舅了。   004. 情书   上了中学,某天,谭书涵收到了一封情书,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,先被哥哥看见了。   “居然还有人写情书?!”谭书霖忍不住吐槽,仗着身高腿长胳膊长,一下把信抢了过去。书涵也不急,看着他读完信,脸皱成一团的样子,“恶心吧啦的快酸死了。”   “我的东西啊,还我。”书涵向他张开掌心。   “写信这同学长什么样儿啊?”书霖把信一折,却直接塞到校服裤兜里。   书涵不在意,耸耸肩,“你不认识。”   “你手机里有他照片吗?”   “我存人家照片干嘛?我又不喜欢他。”   “啊?你不喜欢他啊?”   “不喜欢啊。也没人规定他给我写情书,我就得喜欢他吧。”   书涵心想,这些人别说和爸爸比,连哥哥都比不上。   谭书霖撇撇嘴,没再追问了。不过走在和妹妹一起回家的路上,还在想,至少让我知道他长什么样儿啊,这样我也好放学后把他拖到胡同里揍一顿呐!   “哎,以后再有这样的,记得跟哥说啊。”   “跟你说干嘛?”书涵瞥了一眼哥哥,这家伙又拎不清了。   “哥给你把把关啊。”   “就你?”   “我怎么了?好歹也有不少女生喜欢我的吧。”   “……”这话倒是不假,虽然书涵不愿意承认,但她也是知道的,哥哥谭书霖的追求者简直遍布学校高中部和初中部啊。   “你以后喜欢的人,怎么也不能比我差吧。”   书涵看了看哥哥书霖一脸正儿八经的表情,忽然笑起来,“知道啦。”   我以后喜欢的人,一定不会比哥哥差的。   他要像爸爸那样。   希望那个人能像爸爸爱着妈妈那样的,爱着我。   ——全文完—— 作者有话要说: 最后一篇番外是欢脱日常向,女儿谭书涵即亲爱的13som宝贝儿~~(づ ̄ 3 ̄)づ 最后的最后,日更了一把有木有!! 至此,《老炮儿之迷恋》全文完结! 一个多月的时间,谢谢大家的不离不弃与鼓励支持!真的非常爱你们,好感动!!~~ 大家下篇文再见啦!~祝各位宝贝儿都幸福!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布受天下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